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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楼诗宴

攀楼诗宴“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公子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

招贵客,饮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馐味,四面栏杆彩画间。”

(宋-无名氏《鹧鸪天-赞樊楼》)

***

樊楼,又名白矾楼、丰乐楼,是东京最负盛名的酒楼。

卫希颜初入汴京时,曾至攀楼漫饮听琴,以她的眼光来看,这座京师酒肆之甲,其规模之大,装饰之华丽,酒肴之丰盛,比之后世六星级酒店也不遑多让。楼高三层,虽不比潘楼五层雄伟,但胜在占地宽宏,共建有东、南、中、西、北五座楼阁,东-西纵深延伸。五楼自成庭院,均是独立小阁排列,廊庑掩映,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各楼间又有飞桥栏杆相连,明暗相通,宏丽精致。

参加诗宴的贵宾由东楼进,穿过庭院一路纵深向西,所经处俱是珠帘绣额,灯烛晃耀,热闹番茄,到得中心楼后,继续往西,最终方到得攀楼五楼中最高亦是最华美俊丽的西楼,诗宴举办即在此楼。

如有贵客嫌穿楼过院太麻烦,亦可命车夫直接将马车自攀楼外驾到西楼左近,由西楼西门进得院内。

西楼东门和西门均有小厮仆役侍立,请贵客持柬而入。小厮一看请柬,便立时有仆役领贵客或入一楼,或上二楼、三楼。卫希颜瞟了眼手中金柬,扫到右下角处印有一个小小的“天”字,“天”字后是更小的“辰仲”,侧头低问雷霜,“这请柬有讲究?”

“‘人’字入一楼,“地”字二楼,‘天’字上三楼,每楼座位均按天干地支排布,每一天干地支又有伯、仲分,共八十位,客人按号入座。”

雷霜一扬柬,低低笑道,“这‘天’字请柬在界身巷可是炒到一百金。”

卫希颜心痛地看着手中这张金纸,早知道这么值钱该一早拿到界身巷卖了去!便觉胳膊吃痛一记,“收起你的财迷样!”雷霜低头咬牙切齿,“你现在可是我的人!若丢我脸便将你从这三楼扔出去!”

我何时是你的人了?

从你拿了我的霜辰剑起。

那是你硬栽我的!

反正剑在你身上!便是你拿的!

卫希颜仰头无语,她总算再度领教了什么叫做无赖和“无齿”!

……

两人到得西楼时已有些晚,天地人三层,文人儒生满座,小厮如流水般穿梭在几案条桌之间,不时奉上茶点果酒和美食佳肴。一干文人或两两相对,或三五成群,喁喁相语,吟诗填词,不时传出笑语阵阵。

卫希颜和雷霜一个秀美飘逸,一个英朗明媚,均是形貌出众、气质独特,兼之一对青年男女同赴诗会实属罕见,故两人刚一进得西楼,便引来无数眼光注目。

英气俊朗的女子落落大方,洒然登楼,间或与身旁秀美如玉的男子低声细语,极是亲密,引得周遭一帮文人齐齐交头私语,揣测二人身份。

“似是武才女。”二楼中一着软帽幞头、年约二十许的白净文生突然指着楼梯上的独特美女兴奋叫出。

便有人低“呀”一声,“你说的是那霜大小姐?!”

“没错!就是她!”那年轻文生双眼放光,“我孟钺记性一向甚佳,但凡见过一面便绝不会认错!正是霜大小姐!”

他的声音不算小,立时便被附近文人听得,不由均是啧叹一声,望向那女子的目光便带着仰慕欣羡,“难怪能上天楼!原来是京城四秀啊!”

卫希颜耳目何等灵敏,听得楼下窃窃私语,不由唇角微挑,传音入密过去,“京城四秀?”

雷霜唇一晒,“一帮无聊文人穷极无聊排出的帝京才女榜。”

“哪四秀?”卫希颜颇有些好奇。

“第一位你听说过:李师师!”

“唔,当如是!第二呢?”

“当朝五公主,茂德帝姬!”

卫希颜顿时一震,胸口怦怦一跳。汶儿?!

她亦会在此吗?卫希颜目光不由向厅前的主座上扫去……霎时与一道娇媚风的眸光碰个正着。

京师第一才女素手轻招,“霜霜妹子,你可来晚了哟!”说话间纬帽下眼横秋水,眉拂春山,衬着乌丝如云,风摆柳腰,随着帏帽纱垂轻拂,隐隐绰绰更显神秘风。

雷霜轻声一笑,一手拉着卫希颜上前,眉扬道:“宴未开局,何得晚?”

李师师姓娇媚一笑,眸光掠过卫希颜腰下霜辰剑,讶色一闪而过,娇颜微侧笑道:“霜霜妹子何时得了这般秀美儿郎,居然藏着掖着现在才放出来?”说完还暧昧地向两人眨眨眼。

雷霜嘻嘻笑道:“藏着掖着自然是怕被人抢走罗。”

两女相视,俱是一阵吃吃对笑。

卫希颜鸡皮顿起,暗翻一个白眼,抱拳微笑道:“小生卫轲卫希颜,幸会师师姑娘。”目光淡扫,却未看见她想要寻找的身影。

“哈哈,两大美人会聚,让人好生羡慕,小王亦来凑个热闹。”

来人面如冠玉,头戴金梁冠,身着紫云罗,袍角袖口暗纹繁复精致,绣工精巧绝伦,腰间锦带嵌玉片片圆润,光华隐隐流转,足蹬金线锦靴,行走间袍袖微拂如行云流水,衬着温雅笑容,折扇翩翩,端地是高贵优雅、神韵风流。

“郓王风采独具,才是让师师欣羡哩!”李师师向郓王微微一福。

赵楷却不便受礼,身子略略一侧,拱手笑道:“瀛国夫人客气,夫人才华连官家皆为称赞,小王岂敢媲美。”

“瀛国夫人?”雷霜眉一扬,看向李师师笑道,“原来姐姐高升了。”

李师师秋波微荡,白了雷霜一眼,却更显神姿娇媚,美艳绝伦。

赵楷心神一荡,赶紧澄心观目,凝向英气俊朗的女子,唇角漾起温柔笑容,“一月未见霜霜,小王颇为挂记。”

卫希颜瞟见身边女子修眉微皱,心底一阵暗笑,眼珠微转,心想雷霜口中颇厌的这位郓王难道是对小霜霜有意?

雷霜朗声一笑,春水明眸柔脉脉看了眼卫希颜,回头笑道:“有劳王爷挂念,雷霜感激!因月前出京会友而去,前几时方得返。”

郓王目光顿时一寒,扫向英朗女子旁边的秀美飘逸青年。

卫希颜拱手为礼,“宜州人氏卫轲卫希颜,见过郓王爷!”进帝京前,名可秀动用名花流的势力为她打造了一个家世完备的身份文牒,即使是查到宜州府下,也确是有名有姓,毫无破绽。

赵楷目光原本隐带狠厉,闻得“卫希颜”三字后倏现惊讶,“卫希颜?可是那个医道高绝的圣手绝颜?”

卫希颜心头一突,这郓王怎么得知自己?面上神色却丝毫不改,微笑道:“希颜对医道不过略知一二,不敢当得高绝之称,比起青谷神医萧先生,差之远矣。”

雷霜嗤声一笑,“这会倒是谦逊了!”

赵楷看看两人,眉头微皱,目光扫到卫希颜腰间佩剑上,神色似有惊疑,转瞬笑道:“卫大夫这佩剑小王见着倒是眼熟。”

“霜辰剑王爷自是见过。”英气明朗的女子笑得春水明媚,眸光看向卫希颜道,“因希颜一时未找到合适的剑防身,雷霜便借他一用。”

卫希颜瞥见郓王眼中一闪而逝的嫉意,不由暗自抚额。这女人,铁定是故意!

便在此时,帝京第一才女笑道:“东宫到了!”

太子赵桓面色略显苍白,形容端瑾严肃,身着一袭式样简单的淡黄长袍,袍角衣领均未绣纹,若非腰间的通犀金玉带彰显身份,很难让人相信这衣着极是简朴的男子便是当朝皇太子。

楼上众人均齐齐起身参拜,好在非是朝堂,仅是拱手深揖为礼,卫希颜敷衍了一下,目光便被太子身侧的瘦高男子吸引了过去。

双目低垂,气息淡若近无,处于光亮的厅内却仿佛仅是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存在,但卫希颜嗅到一缕血气,从微弱的呼吸间,平缓的脉搏跳动间,浸出的一丝丝血气!

“雷暗风!”雷霜皱眉低道,“雷总堂派在东宫身边的护卫。”

卫希颜目光一凝,惊雷堂十大高手“雨雪风霜电,鸣耳震天下”中排行尚在雷霜之前的“风”?她眉锋微扬,这雷暗风竟能喧动她体内隐藏的杀气,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厉角色,眼眸一敛低笑,“我现下倒颇想见识见识惊雷堂的雨雪!”

英朗明媚的女子突然叹口气,“你最好别见……”说话间看见郓王和李师师已经迎向太子,雷霜遂向卫希颜使个眼色,两人紧随了上去。

郓王拱手道:“听闻大哥前日微恙,小弟极为担忧,今时看来气色甚好,小弟颇为宽怀!”

太子赵桓淡淡看他一眼,强压心底厌恶,面上露出温和笑容,“三哥有心,吾甚欣慰。”

李师师向前见礼,赵桓微笑显出几分真意,道:“瀛国夫人风采更胜,桓每见之一次,便自惭形秽三分。”说罢目光看向雷霜,摆手止住她施礼,“霜大小姐向来洒脱不拘于行,若见吾便需拜见,怕不是以后听吾而至便要绕道而行?”

厅内众文士均是一阵轻笑,初见东宫只觉严肃不敢多望,此时却觉太子平易近人礼贤下士,顿然油生好感。

卫希颜心想这赵桓倒也不是草包,颇懂得拉拢人心,便听雷霜朗笑一声,伸手一指她道:“太子殿下,这位便是雷霜此前在信中提到的圣手绝颜,卫希颜卫大夫。”

卫希颜只得上前深揖为礼,将适才对郓王的话再度重复一遍,“宜州人氏卫轲卫希颜,见过太子殿下!”

赵桓微啊一声,陡然面现欢喜,“是和萧神医齐名的那位卫先生?”

卫希颜顿时一寒,她啥时能和萧有涯比肩齐名了?“太子谬赞了!小生不过在医道上略有小成,哪得和萧先生之博大精深相比?”

卫希颜却是不知,她在青谷大会上的惊人表现以及萧有涯事后的大力表赞,已经让她的名气如日中天,直追武林四大公子。若换了别人,也未必引得朝廷亲贵关注,但萧有涯原本就是皇帝赵佶亲赐的圣医国手,在皇帝心中极有份量,能被萧有涯极力推崇的人物,自是引得太子、郓王等均要侧目。

赵桓微微一笑,却也不再多说,挥手示意众人落座,举杯道:“今日既有郓王、瀛国夫人、霜大小姐三位风采夺目,又有在座诸位才子文才风流,吾诗词不兴,只当是来添座的……”众文生听到这顿时一阵哄笑,气氛油然融洽。

卫希颜暗暗点头。先自曝其短,反无法予人攻击把柄,这赵桓倒是深沉有计,如此那郓王的谋算怕是要落了空,眼角微瞥,果见赵楷神色一沉,短短一瞬却又折扇微摇,回复优雅清贵之态。

此时诗宴在郓王几句话后正式开始,便有早已侍立在侧的小吏拆出漆封的诗词题目,高声诵读后,便立时有小厮录下,飞奔传到地楼和人楼诵出。

卫希颜对什么吟诗填词毫无兴趣,目光悄然掠向李师师,却见这帝京第一才女帏幕下柳眉似也轻蹙,臻微侧向赵桓低道:“太子,师师听官家讲,帝姬亦会前来,怎未见得她芳踪?”

赵桓突然苦笑,目光微扫见无人注意,方低声道:“桓来晚一步亦是因福儿之故。”扫了眼赵楷,声音压得更低,“福儿突急症,御医束手无策,官家适才急召桓入宫……”

卫希颜的天地盈视早已开启,闻顿时心头一震,暗想三天前见面时汶儿身体尚好,怎么就突然病了?能让御医都无措的难道是什么疑难重症?便见得赵桓目光突然向她一扫,立时垂目端坐,心下却是思潮起伏。

难道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汶儿被人下了奇毒,御医才查不出来?

她冷静思索一阵,决意亲去一探分明,遂向李师师传音入密:

“荐我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