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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以情为鼎

海水潮涌又潮退,风浪似乎永不停息。***

沙滩狭长伸入海水,巨大崖壁矗立海边,崖凸伸向前,悬梁于海面,形如一道鸟喙。喙背峭立,悬垂于海面的崖石上有一处凹台如玉,洁白似雪。

卫希颜盘膝坐于鸟喙凹台,冥想已有两日。每日清晨卯初至,晚间亥初回,一日仅食得一粥一水,进入半辟谷状态。

她在这冥想并不是为了行气疗伤,而是盘垣于意识之海。

两天前,她从听霞台清醒后,神便有些异样,混沌之中有一幕幕的片断在意识之海中闪过……那些片断是那样的陌生,却又是那样的真实,似乎曾经生过,但在她的记忆中却完全没有印象。

究竟是梦,还是真?

卫希颜一次次搜寻着那些碎片,越看下去她越迷惑,越看下去她越心痛,似乎指尖已经触及到了某个真相的外壳……她恐惧了,却强迫自己坐在白轻衣与傲惜最后相见的凹台,在刺激下逼迫自己去面对。

第二日,暮色方临,她忽然睁开双眼,目色曚昽迷惘又似有哀痛,怔怔地望着大海,脑子里痛楚而又空茫。

卫希颜!

十丈外的崖石上,那女子扬手向她招呼,天然卷曲的栗色长在海风中飞舞,浅棕色的面容张扬野性。

卫希颜识出正是前日在海边裸身凰舞的女子,轻衣的妹妹。

那女子健美身躯在崖壁间如苍鹰掠过,霎眼间便立于卫希颜面前。

我是傲忆!

那女子抱胸一笑,身上是件宽松的袍子,腰间衽带随意系着,露出胸前大片浅棕色肌肤,也不待卫希颜招呼,长腿一伸便在她身边坐下。

卫希颜淡笑看她一眼,暗忖这女子的来意。

傲忆坐定后却突然眨眼一笑,右手一伸便扣向她腕脉。

卫希颜将她出手动作看得毫厘清晰,身体却闪避不得,遂淡淡一笑,安坐不动。

傲忆指尖搭上她腕际,黑漆乌亮的眉毛忽地一挑,笑嘻嘻道:果然如此!她一歪头看向卫希颜,你的伤好不了。

卫希颜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海风劲吹下眼皮子微耷,淡淡道:何以见得?

傲忆眼珠子一转,呲牙笑道:轻衣姊姊未告诉你么?

卫希颜心底疑惑,容色却仍是淡淡,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目光望向海天,神懒懒淡淡的似无可关心。

傲忆见她兴致不高,故弄玄虚的心思便淡了,咯咯一笑直接道:卫希颜,你知道你的伤势为何好不了么?

因为你体内有天雷余火,一日炼化不了,你的伤便被天火压着,无法痊愈。

卫希颜自是清楚这道关节,白轻衣早前便说过,她留心的是傲忆后面之。

傲忆笑道:卫希颜,你体内虽有姊姊的凤凰真元,但毕竟是非你之物,无法调息,这天火炼化嘛,便如海水扑石,静待某一日浪击石穿吧,或许是一年,也或许是几年,说不准哟!

卫希颜心中一沉,面色却仍是淡然不变。

傲忆看了她两眼,又摇头嗤声笑道:可惜呀,轻衣姊姊伤愈却未回到九重天境,否则当可为你疗伤了。

卫希颜淡漠神色微微动容,抬眸道:轻衣伤势未全愈?

傲忆耸耸肩,罕见地叹了口气,天道岂是这么好走的!轻衣姊姊九重天境被破,便如铜镜裂痕,即便镶好,也有道痕线在!至于这道痕何时能消去无迹,或者十年八年,亦或者百八十年……谁知道呢……

傲忆说到这忽然哼哼两声,撇唇道:我真希望姊姊天道就此永远不复,让傲惜值得!

卫希颜蓦地眉毛一扬,慢慢道:你怎知傲惜便不值得!

傲忆丰润红唇一扬,卫希颜以为她将出语反击时她却突然静默,浅棕色的眸子望向海面凝伫不动,一手掌心有节律般拍打石面,陷入沉思中。

良久,她咯咯一笑,扬眉轻松道:是我着相了!是否值得,原不该他人评说!

你喜欢傲惜?卫希颜见她笑语洒脱,不由略略奇怪。

傲忆手掌击石,似是在和着节拍哼着某个不羁的调子,过得一阵停下哼唱,转过头来笑道:卫希颜,我喜欢傲惜!这种喜欢就如喜欢世上一道极致的美好,期望它能绽放生命的亮丽鲜活!

她单臂一撑,倏然跃起来面海站立,双臂张开做了个旋舞的动作,仰头笑道:我伤痛傲惜,原是伤感这世间的一道极致美好未被姊姊珍视而夭折,但此时思来,这想法不过是我自个的伤感,或许对傲惜来讲,这般决绝的绚丽绽放便是他在这一尘世的完满终结。

卫希颜闻肃然,原以为这女子不过只是真性,却原来对世事亦是看得洒脱,当放即放,不由暗暗点头,对这女子重新忖量。

卫希颜!傲忆突然凑近她,唇角泛起诡笑,眨眼道,你喜欢轻衣姊姊,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卫希颜忽然起身,冷冷看她一眼,转身飘下崖石,径直掠向白竹小楼。

傲忆被她陡然晾在一边,不由愣了一下,片刻气得叉腰大叫:卫希颜,你等着!

卫希颜掠回竹楼,灵觉告诉她白轻衣不在,于是腾身掠到竹楼阁顶的听空台,阖目冥坐。

时光静去,渐渐日落星起。

夜色下,竹林飒飒风响,海浪轻涛拍岸,风动不止,心潮起伏。

清凉似雪的淡香拂入,白衣轻然飘入竹榻听台,闲闲而坐,声音清和:在等我?

嗯!卫希颜低应一声,目光依然投向对面的竹林。

过得一阵,她方侧转身子,与白轻衣面面相对,目光直直看向她,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有力:轻衣,你是否很早便知道,我喜欢你?

白轻衣暗叹,容色却依然清透,微笑道:听霞台后,我一直在等你。原以为还需等两三天,未料你今日便能面对。

卫希颜身子一震,脑海里再度闪过听霞台陷进意识之海后看见的片断,心跳声剧烈。

轻衣!她低低道,声音不知不觉间竟紧张到颤抖:什么时候?

白轻衣眸光望向星空,轻叹道:希颜,你在意识之海可是看到了甚么?

卫希颜脸色一白,果然……果然那些片断是真的,是曾经真真实实生过!

她盘坐的身子不由一摇晃,一手按在白竹榻米上支撑。

白轻衣低叹一声,忽然轻飘飘一掌拍上她头顶百会穴。

顿时如醍醐灌顶,卫希颜似是一跤跌入曾被封闭的意海……零乱的花絮片片飞舞旋转,渐渐还原出昔日的真实。

※※※

那是宣和五年五月,卫希颜初抵京师的一个月后。

樊楼诗宴上,茂德帝姬因突急症未能依约与她见面,卫希颜心中担忧,遂传音入密李师师,向赵桓荐举她入宫诊治。卫希颜诊治时却现希汶是中了同气连枝盅,而这盅正是她们的亲生母亲唐碧颜所为。

那一夜,她坐在延福宫清萌阁的凉亭里,思绪烦乱芜杂。想着她莫名其妙跌入这个时空,莫名其妙多了些亲人仇人,究竟要如何才能恩怨两清?又要如何才能回到原来的时空?

心绪繁乱下她想起白轻衣,渴望见她的意念浓烈……

之后,她和白轻衣夜会于皇宫藏书阁隐室,临去时那人一句有法因缘让卫希颜莫名的欢喜。

之后的夜晚,星空灿烂下她便会想起白轻衣,想起竹林为那一缕绝巅松风而婆娑起舞的场景,浓烈的意念便会传出。白轻衣屡屡被她惊扰而至,便有闲语,便有笑谈,便有悠游。

两人均是见闻广博。

白轻衣澄心圆通,世事明澈,游历的足迹遍及繁华城镇和荒漠边地,以及大海大洋的另一边,远到大宋人无法想象的地方,对道、对禅的悟理深刻见心。卫希颜虽不通禅道之理,却多了一千年的历史沉淀,交杂着她前世求生的艰辛和黑帮佣兵生涯的世事阅历,甚至偶尔辩理时还会将白轻衣难住。

白轻衣惊讶于她的广博思维和见解独特,起了兴致。那四个月,几乎是每夜均至皇宫。

两人或会于清荫阁,或会于藏书阁,谈笑辩理。

到了九月,希汶的身体已完全康复,卫希颜以御医身份不方便长居宫中,便托雷霜在城南置了座小宅,雇了两个手脚麻利的院子打理杂务。

她和白轻衣的相约之地也由皇宫移到了宫外。

这一来,足迹便踏得远了。

有时,是夜踏京郊山林,月色下听那林风飒飒;

有时,是夜卧华山之巅,笑指星空浩瀚,哪星是哪星;

有时,是笑坐泰山顶台,观看红日喷薄而出的壮丽奇景;

有时,是在峨眉金顶的佛光中相视一笑;

有时,是瞬息千里,一叶小舟荡于黄河之上,在壶口倾听那轰雷如天崩的瀑流响声;

……

每一个夜晚和凌晨都在卫希颜的心中变得璀璨明丽,似乎每一天都是为了等待夜色的降临,等待夜色下那一袭白衣的清润风华。

时令进了十月,京师的天气已经寒冷。

白轻衣似乎离了京城,卫希颜已十多日未见到她,心思莫名的浮躁。

夜半,她突然从梦中醒来,坐起后不由蹙眉。最近,似乎总是梦见轻衣!

她在何处?卫希颜想了一阵,又躺下闭眼,却翻来覆去难以成眠,起身穿衣走入院中,坐到藤椅上,调息行气。

脑海深处,似乎镶嵌着一对深澈如海清亮如星的眸子,挥之不去。

卫希颜不由回想起那年江畔的惊鸿一瞥,再到雪山之湖的邂逅,雪峰涅槃的相会,初入京城林夜醉怀,帝天阁相会,月下、林中、高山、雪峰、黄河、大江、江南之地的偕肩悠游……

一幕幕景霎时间如走马灯般旋放出来,她心神忽然一乱,丹田内的凤凰真气立时如潮水般涌溢奔窜。

卫希颜一惊,赶紧停运真气,丹田气息渐渐平缓,心思却愈纷乱,无复安宁。

她伸长双腿,仰躺在藤椅上,眼眸微闭,那人的风姿神髓在脑海中清晰深刻。

卫希颜开始一点一点回想与白轻衣的点点滴滴相处,不知不觉间,唇边柔柔的笑意溢出,眸子变得越来越柔和,胸腔中似乎还有道奇异的感觉正在酵和漫扬……

轻衣……白轻衣……

她浅舒眉眼笑着,心中有着奇妙的感觉在跃动!

对那风姿洒然的女子,她莫名地信赖和亲近,如对秦瑟琳,但这感觉,又不同于秦瑟琳,似乎……她还想更靠近那女子一些……更靠近一些……

看见她时欢喜,不见她时想念!想念……她摸着自已胸口,微微急促的跃动。

蓦地,她神一滞。

瑟琳,这该不会是你说的那种爱吧?

卫希颜愣了,睁眸呆呆望着星空。

良久,她抚额,她……竟喜欢上了一位女子?

没过多时,这个问题就被她抛开。

卫希颜蹙眉思索,她对白轻衣是否真的是那种喜欢?

白轻衣……这三个字在她舌尖和心口来回辗转,反反复复……

不知过了多久,夜空恍然一亮,寒透如水的风瞬息轻柔,清凉似雪的淡香沁入。

卫希颜心头一跳,惊喜跳起身,轻衣!那些凝思芜杂的心绪似乎在一瞬间鲜活起来。

白轻衣澄明如雪空的眸子微带讶色,希颜,怎么意念突然这般炽烈?出甚么事了?

卫希颜一愣,她竟是无意中将白轻衣召唤回来,不由噗声一笑,没有问白轻衣去了哪里,慢慢走向她,心跳似是在突然间变得急促。

卫希颜走近,看着白轻衣。

她看得很专注,仿佛是要将白轻衣的眉眼都刻入心间。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白轻衣都忍不住惊讶蹙眉时,她终于一笑,慢慢地开口:

轻衣,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白轻衣唇边浅笑凝住。

她心思何其通透,怎会不明白这个喜欢中的含义?清眉微蹙,希颜,你我相处时日并不久,或许是这半年太过接近,以致你一时迷幛。

卫希颜并未立时回复,修长漆亮的双眉微凝,似在思索。

良久,她唇角微弯,深深凝视她,轻衣,我以前从未喜欢过人,对你的感觉我不确定那是迷恋还是爱恋……但,我见着你时,心中欢喜;不见你时,心中牵念……

那对漂亮双眉浅浅蹙起,低低道:这种牵念,有时让人欢喜,有时却又让人酸涩,有时又让人失神得紧……她神色恍惚,眉眼间隐伏着的却分明是凝凝沉沉的意。

白轻衣心头一震,这种神,她并不陌生!

卫希颜,是真的喜欢上了她!

白轻衣如镜心湖突然微乱,轻叹垂眸,原不该因她是女子而未有避忌,太过亲近。

蓦地想起傲惜,眸色一沉,绝不可让她成为第二个傲惜!

白轻衣眼神回复清淡,语音清和却带着丝丝寒意:希颜,天道,弃。

你心思敏睿,当断即断,明知不可为何必为之?强求唯有伤,智者不为!

白轻衣低叹一声,消失在冬夜星空下。

卫希颜静静伫立在寒风中,秀美颜容似是冷静无波,却是突然间,唇角溢出一缕鲜血。

腿膝仿佛是在突然间失去力气,软绵,似乎已承不住身体的重量而颤。

她慢慢蹲下,又似是禁不住这冬夜寒风的刺骨,身子不自禁的微微抖,双手不由抱拢向膝盖,头深埋在膝上。

这种软弱的动作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从她被迫带着妹妹出来挣扎求生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软弱,只会受人欺!

但此刻,一股莫名的无望击中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自制地又回到幼时埋头拢紧自已冀求力量的脆弱状态。

不知蹲了多久,空荡荡的心头才真切地感受到那股顿涩和痛楚,又酸又涩地让人想掉泪的感觉,竟是从未有过的失意……就仿佛突然间,这世间的一切一切都已失去了意义!

就在此刻,卫希颜无比苦涩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是真的、真的爱上了白轻衣!

希颜,若不爱,便一世莫爱;若要爱,切记爱对人……

她抬起头,扯了扯唇,低沉一笑,声音似嘲似讽:秦瑟琳,你这只死狐狸,乌鸦嘴!

她竟爱上了这个如仙般清然出尘的世外女子!

卫希颜,你的眼光真好……她自嘲自笑。伸出手指在冰冷的泥地上无意识划着,一边写一边格格地笑:卫希颜,你平生头一次表白,被拒绝了呢!

冬夜寒风浸骨,她就这么抱膝蹲在树下,一遍一遍用手指划着白轻衣三字……就这么划着、苦苦笑着,蹲了一夜。

天色白,薄薄晨晖透入院中。

早起的贺城一启房门便看见树下如泥塑般蹲着一人,不由惊叫一声:甚么人?

卫希颜眯眼抬头,秀美清逸的脸庞似乎在一夜间灵气枯竭,黯淡无神。

贺城喉咙仿佛突然间被塞入一团布,噎得堵。

过了一阵,他方醒过神呐呐道:郎君,早!

早。卫希颜起身,却因蹲了一夜,腿脚麻木,不由得一晃,赶紧以手按地。

贺城惊啊一声奔过去扶她,卫希颜却摆摆手,随后右手扶住树干,慢慢地支撑着起身。

郎君,你、你没事吧?贺城见她脸色苍白,不由担忧关切。

没事!

卫希颜慢慢地挺身站直,抬头迎视初升的太阳。

她面上神似是在沉吟,又似在思索。

贺城不敢打扰,垂手退到一旁恭谨静立。

卫希颜站着看了很久。看着天际那抹薄薄的晨光,一点一点地穿透灰厚的云层,努力地穿透着……终于,光亮洒透了出来,照射到院里的柏树上,洒落在临着寒冬却绿意不褪的柏叶上,也洒落到树下的泥地上,照亮了她脚边那一道道凌乱却深刻的笔划上。

她怔怔地看着,看着那些刻痕,痴痴地不动……良久,慢慢地,又蹲下去,沾满泥的手掌轻轻按在那些潦草的笔划上,轻轻地、轻轻地摸着,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些寸深的字痕被她的手掌抹平。

她抬起掌,仔细地盯着,就仿佛是,那上面已刻进了那人的字、那人的名,就这样……她摊开掌放在天光下,看着光线照亮那些泥,忽然扬唇一笑。

她站起身,长眉挑起,忽然又仰天笑了一声,沾满泥的手掌握紧成拳。命运,由来没有坦途!她扬唇笑着,目光渐渐地,明亮,炽热。

轻衣,我不会放弃!

你有天道坚恒,我有道坚恒!

※※※

画面似乎突然停在那里,一片空白。

紧接着,浮在意海中的卫希颜感觉镜头又有了切换。

地点、时间,在闪移、变换。

她和白轻衣的身影再度浮现。

她的执著。

白轻衣的退避。

记忆,一点一点拉回到脑海。

※※※

卫希颜心口扯痛,意识重新回到海岛竹阁。

她睁开眼睛,定定盯着白轻衣,突然开口:为什么?我不记得?

白轻衣眸色深幽,希颜,那段记忆,被我下了禁制,封存在你的意识最深处。

卫希颜手抚上胸口,被截去的记忆一段一段回入脑海,明晰而深刻!

那样的感、那样的爱恋啊!……

一切的一切的记忆都涌回到脑中……她说,若世上真有转魂重生、踏碎虚空,她不为轮回,不为飞越,只因了此生要与你相遇,与你相见……

她握紧拳头,这样的爱恋啊!

却被她深爱的这女子,一挥袖给抹去!

难怪……难怪……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下,胸口如被钝刀一下一下磨拉撕扯……

轻衣,为什么?

希颜……

白轻衣清眸中掠过不忍,终于低叹一声:希颜,若有一日,我消失于这世间,你当如何?

脑中轰隆回响,那年那月那日,她也是这般浅叹轻问。

卫希颜唇舌如着魔般,喃喃重复她当时那一句:若有一日你消失,声音低诉低鸣,天地间,与你同行便是!

卫希颜蓦地咯咯一笑:在感上,我原是和傲惜一样,有去无回。

她不停笑,一直笑:所以……所以,你便抹去了我对你的感,是么?

笑声低低沉沉:难怪,为什么我总觉着我和你很近,很熟悉……但从皇宫帝天阁后,我们再度于五岳观相见已是一年多后,明明没见过几面,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却原来……却原来,中间那七个月的时间被你抹掉了……

轻衣,你不但将我的记忆封存,还给我下了催眠暗示,是么?

卫希颜咬牙低笑,气怒懑胸,一掌击在竹榻上,白轻衣于我,亦师亦友!这就是你给我下的感暗示?

她终于明白,到得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那样笃信地,将白轻衣归为亦师亦友。

卫希颜笑得身子抖颤,并似是抑制不住这种事的好笑般,咯咯笑个不停,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

她终于止住笑,侧过头去,目光死死盯着竹林,似是再也不想看见白轻衣,一字一顿道:你纵是不喜欢我,也没有权利,这般操纵我的感!

白轻衣容颜仍是清透似雪,波色不兴,眼眸深处却浮起一抹悲伤,一闪即逝。

卫希颜忽然很想逃离这里,逃离她的气息,逃离她的夜空。

她以手撑着竹榻,慢慢站起来,突然间她脚步如被钉住,脑中划过一桩极其重要的事,她微微弯身,逼视白轻衣道:我为何会喜欢名可秀?

白轻衣淡淡道:名可秀与你相似,冷静坚韧、明睿果决,自是值得你喜欢!

卫希颜冷笑一声,又慢慢坐下道:你曾说:世间男女,定有值得我喜欢之人,比如名可秀!我说:世间优秀男女虽多,我却已对白轻衣动,纵然再优秀,我又哪有多余感去喜欢了别人!

她紧紧一抿唇,纵然我已不记得对你动,但我怎么可能,那么短时间便喜欢上另外一人?

她微微闭眼,记忆中的细节一幕幕重现,那时,我为了阻止汶儿的婚事,有意接近蔡鞗,为此而苦练书法,无意识写下的却是满纸的‘白轻衣’!

她苦苦一笑,低语嘲讽:纵使被你抹消感,潜意识里,仍然是你……可笑的我,事后还将它小心收藏,每日拿着它看想上半天!是不是,真傻?若不是……若不是……

她说到这突然身子一抖,猛然睁眸瞪向白轻衣,那、那张字纸,是不是……是不是……被你拿去了?

那时,她每天翻来覆去看那张纸,想久了就会头昏,后来那张宣纸突然不见了,她将养生殿的书阁翻了个底朝天,第二日起来时却又突然记起是自已烧掉了那张字纸,难道……难道……她脸色白得更厉害。

白轻衣寂然无语。

那张字纸被你拿去毁掉了!卫希颜瞪着她,恨得格格咬牙,然后再给我一段暗示,是我自已烧掉的!她就说她的记性怎会那么差,自已做过的事都会忘记?原来是被……

她气得浑身抖,真想扑上去,掐死这个清然似仙的女人!

砰!她一拳头砸在榻上。

完全没有用真力的,狠狠地砸在竹榻上!

竹裂,刺破了她的拳,鲜血溢出。

她咬着唇,突然似受了伤的丛林野兽般,狠狠地,一遍一遍地砸下去……任那血不断地涌出,任那只手砸痛到麻木……

白轻衣……她流着泪无力躺倒,我真希望……从没见过你!

卫希颜空茫的目光直直盯着夜空……心里如刀割般搅动……这闪着星子的夜空,记忆中是那样的深刻,只因曾经有一百多个夜晚她都和眼前这人相偕而笑、谈点夜星……

那些所有的……莫名的熟稔、莫名的思念……那些所有的,浸透着白轻衣影子的细微琐事……全都在这一个时刻找到了答案……

她闭上眼,不要想……不要想她……不要再想她!

白轻衣低叹,清凉温润的手掌轻按上她眼,不相遇么?可惜已经见了……

卫希颜一把抓起她手狠狠扔开,低吼:别碰我!

那只手却被白轻衣清凉又透着温润的手反握住,丝丝真气透入。

卫希颜手上的麻木渐消,痛感又回来,她这才醒觉,是那只砸伤的右手。她气怒下又是猛地一甩手,叫你别碰我!

别动。白轻衣轻声道,小心握住她,真气透入。

卫希颜起身奋力挣扎,手上的血便沾染到白轻衣如雪般洁净的衣袖上,红得刺眼!……脏了……她动作不由地一滞,手便软了下来。

卫希颜心中又一扯一痛,直到现在她依然……眸子悲哀又绝望地看着白轻衣,苦涩一笑:你说,这样子的我,怎么可能在短短十几日里又去喜欢上另外一个人?

她不再挣扎,仰目看天,目色愈悲哀浓重,那日在五岳观,我说,喜欢上一个女子!你毫无惊讶,并立刻知道名可秀!这是为什么?轻衣,你还要欺弄我到何时?

白轻衣手掌按住她受伤裂血的掌缘,手似颤了一下,雪清色的眸子抬起,凝视她一阵,轻叹一声:你感浓烈,我只好封存你那段记忆,但这又不可强行抹去,恐对灵智有损,我只好下道暗示,将你的意转为师友之。

白轻衣蹙眉低语:但我未料到你的意执著深沉,禁制在你的思意念下被冲击松动,我固然可以再加强禁制,但如此下去,对你灵台终将有损,我遂回天涯阁寻策。当年,我们傲家先祖中,曾有一人得证天道,留下的修真记事里提到过修真炉鼎。

修真炉鼎?卫希颜喃喃重复了一遍,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喉咙涩。

白轻衣沉吟一阵,凝视卫希颜道:炉鼎即是鼎。修炼凤凰真诀必须弃世灭方可入九重天境,但弃世易,灭难,傲家传世五百年,亦不过先祖傲睨一人得脱劫,完满而去。傲睨当年曾与顾奕相恋,原欲弃道从,却遭遇诸番变故偕不得,傲睨遂以自身为炉,以顾奕为鼎,在鼎中植入黄裳之,促成顾奕与黄裳相恋圆满,以鼎铸回炉,得化虚空。

卫希颜禁不住寒噤,手冷脚冷心冷,颜容却犹带笑道:这么说,我就是你的鼎?

白轻衣眼眸空远广袤,轻轻叹息,飘渺在夜色里,声音似从极远的天边传入:我从天涯阁回京,便将你我结为炉鼎。我曾去过名花流,名可秀对你已生出意,只是未得自知,我以暗示入梦,促其亲自入京;然后返回京城,给你种下喜欢名可秀的暗示。

希颜,你感本是热烈,种后,你心即鼎。名可秀的意如引,引一旦与种相遇,入得你心,便是爱恋深沉,不可阻挡!

白轻衣的语声清柔,卫希颜心头却如被重锤捶击,口唇张得几下,却噏动无声。

希颜……白轻衣反掌握住她右手。

卫希颜秀美清逸的颜容雪白苍白,唇边溢出的血丝鲜艳鲜红。

名可秀!

她低低一笑。眼前一片光影闪烁,从别庄养伤动到元夜一吻定,从百岗冬雪公开道到大婚之夜的思恋见,从幽州挥剑的摧心痛到南北相隔的折磨思,从**林晚的缠绵融到临别一夜的悲郁离……刻骨入髓,眼中心中唯得那一人的深刻炽烈,却原来,只是因了被种。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低低讽笑,果然是不知所起啊!

名可秀!

卫希颜心脉猛然间似全数碎裂成片,口一张,猛然喷出血去。

若不相见,便不相恋。若不相知,便不相思。

可秀!

卫希颜口中血不断涌出,直到眼前一片血红。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这样痛恨白轻衣!

白轻衣,我真想杀了你!

卫希颜已经失却了咬牙怒吼的力气,只是直直地坐在那里,低低笑着:轻衣……你不该……不该再牵进她……我真想……真想杀了你……

她一边笑一边咳血,白轻衣……猝然地,喷出一大口血,心口的血似乎被抽干了,星空变得白……她笑着倒了下去。眼睛紧紧地,紧紧地阖闭。

就这样罢……就这样罢……从她始,也从她结……

此刻但得昏睡去,永生永世不复醒!

白轻衣接她入怀,清邃悠远的眸子浮现忧伤。

那日她在东阁醒来,卫希颜喜极呜咽之时,她便知封存禁制被破,卫希颜对她的感已苏醒过来。

如此,唯得激她痛她,破而后立!

若是,破而不立,那便应了你那句话,天地同行!

希颜,鼎与炉,原是生命同体啊!

江南杭州府,一派宁和。

凤凰山上,万松翠竹掩映之中,一座碧墙碧瓦的山庄依山势而建,廊回阁绕,修竹丛立,清池涟涟,极是雅致秀丽。

山庄后院竹林内,两道纤长秀丽的人影携臂而行,笑语轻谈。

秀姊姊,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姊姊伤势如何?

左边的绯衣女子美眸含忧,绝美华丽的容颜将竹林清幽映透出几分瑰色。

莫担心!名可秀柔雅一笑,希颜在天涯阁,不会有事。她这般安慰着希汶,心中却陡生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

难道,出了甚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真是充满莫测呀,仙子摇身变为幕后**oss~~~【某西头戴十层钢盔逃跑,被某三只pi飞

至于何谓炉鼎,名卫的感到底是怎么的?下回再继续分解~~~

卫希颜同学为什么这么悲痛呢?原因种种呀?~~~【卫希颜一掌pi飞某西

某西怒指:就为了你们几只的纠扯,老子国事都没顾上~~~管你们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