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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奏事生隙

灼烈的日头照耀着已经龟裂的田地,一阵风卷起层层热浪,吹起几叶枯禾,一眼望去,唯见一片枯黄。

田垅里的农夫如同被抽干了水的稻禾般,没了半分生气。

……

宣州、徽州、和州、光州、毫州、宿州……奏旱的急报一本接一本递向临安,将酷暑的京城摧逼得几能着火。

自五月初——淮南、江南夏税的起征月起,就有早稻成熟的州县上报户部歉收,请朝廷给予减免粮税。最初的灾报被政事堂按了下来,密下敕令着当地州县开义仓赈粮,并秘遣专使出京核查旱;六月初时,又敕命江南、淮南三路常平司调粮。

到得六月下旬,各地灾报已是汹涌迭至。然,直到六月二十五日,制科的进士试结束时,宰相丁起方于朝会上当廷奏报旱——江南东路、淮南西路、淮南东路二十四州,计九十七县告旱,夏税无收!

顿时,如一记闷锤当头敲下。垂拱殿内一片哗然,嗡声四起。

左谏议大夫怒然出列,毫不留面的当场弹劾:九十七县告旱,岂无先后?延宕今时方奏报,宰相失职乎!

丁起手持象牙芴板,向御座上的皇帝一礼,又侧身向殿内群臣微微一拱,说道:此事臣早已向陛下奏报,只因朝廷立政不久,为免居心叵测之徒妄行不轨、扰乱民心,方未提起朝议。权为谨慎计,尚请诸同僚见谅。

赵构微微颔,道:左谏议,旱灾之事朕已知得,事出有因,非中书之误!

左谏议大夫张了张嘴还待说,却被右谏议大夫眼明手快地拉了下,递个眼色。两人共事已久早有默契,左谏议虽心有疑惑仍持芴一礼退回官列。右谏议低道:居心叵测……他悄悄指了指北面。左谏议顿然大悟,背上不由浃出一丝冷汗……幸好,他退回得及时!

群臣中心思剔透的早由宰相含糊的一句中琢磨出内里隐讳。当今登基不足两年,便天降大旱,北方凤翔府那位难保不窜出来说事。

丁起嗓音微微拔高,压下殿内嗡议之声,启禀陛下,自古历朝历代,天灾皆无止绝,我朝今夏有旱亦非罕事,不足为惧。

这话自是为皇帝和南廷脱责,赵构不由微笑颔,目中隐有赞许。群臣哪能不领会皇帝心思,均纷纷附和。

丁起待众臣语声渐止,方又扬声道:虽说天灾为常,但,我朝新立便逢此大灾,若不措置妥当,饥馑者众,必将引盗祸民乱,甚至胡乱语者妄议朝政之非!

卿甚是!如何措置,细细说来!

启禀陛下,政事堂已敕令三路州县当地义仓赈粮。每口每日放赈半斤,十六岁以上为大口,未及十六者为小口,一岁内不入灾册。州县按受灾程度分出极贫和次贫,极贫者无论大小口数多寡,均须全赈;次贫者则老幼妇女全给、少壮丁男酌半赈给。

赵构奇道:何以少壮丁男减半?群臣中也有面带惑色者。

禀陛下,老幼妇女者无劳力,无粮不足以自活,朝廷当全恤之;然壮丁有劳力,半数无偿赈粮,半数则以工代赈,既省了朝廷耗费,也益于灾地水利兴修,且可避免壮丁无事闲聚生出哗乱。

善!

给事中胡安国皱了皱眉,方待出列奏,超然立于群臣位列之前的卫希颜已诘问一句:据我所知,各地义仓储粮不足为丰,可当得赈灾之用?

丁起道:回国师,朝廷已敕令江东、淮东、淮西三路常平仓向本路州县调粮。

卫希颜紧逼:灾急、时日紧,常平仓从路治地运粮至各州各县,耗时耗力良多,丁相当如何确保赈粮及时并安全运抵?

国师担忧甚是!臣有二计,请陛下圣裁。其一,官府以高出平价二分向本地富户籴(di)粮,籴粮钱可由常平钱先行支偿,以后从州县税赋中计除;其二,当地官府文,鼓励周边绅商向本州高价粜(tio)粮。

不妥!如此岂非让奸商哄抬粮价?刑部侍郎范宗尹当先反对。

范侍郎所甚是!

商人逐利,奸猾之辈!

此策当慎之!

……

众议驳斥中,丁起微微瞥了眼对面清容澹澹的卫国师,想起枫阁中那人胸有成竹的一番话,芴板一扬,道:诸位大人之皆成理。商人确然逐利,然,正因逐利,有利之事焉得不至?灾地缺粮,以利诱之,群往也!官府优选价低者籴,众商竞价下粮价必不得抬高,纵高出平价,亦有限矣!

这市场竞价的道理一干文臣鲜少得闻,一时垂拱殿中除户部侍郎叶梦得、礼部侍郎宋藻面露微笑外,余者皆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由脑中打转琢磨这道理。

群臣尚在思索中,卫希颜又淡淡问一句:若当地粮商沆瀣一气,共同抬高粮价又如何?

国师所虑甚是!刑部侍郎虽不解一向在朝堂上少的卫国师为何今日特别针对丁相公,但此话正中他下怀,当即接口道,官府急需赈粮济民,粮价高抬不下,州县主官不得已下亦得籴粮!官府则将徒耗十倍花费于籴粮上。

此点勿需着虑。丁起想起名可秀曾自若笑道,靖康难时我曾命各堂秘行收粮,只要运往灾地调高一分价粜卖少量,便如防洪大堤,但有一缺口,联价同盟便会如溃堤般瓦解。

丁起在朝堂上当然不会明有名花流作后盾,抬芴向赵构道:此事臣已有对策,然事关机密,请容臣朝后奏对!

可!赵构允了,目光扫视群臣,诸卿还有何疑问?

卫希颜道:据闻,常平仓调粮的运费和一路人工、损耗皆由领粮州县自担,未知可为实?

丁起应道:然!

诸如县贫且远,县衙如何担得这高耗花费?定是分摊于民,致承负更重。如此,岂是朝廷恤民之德?

胡安国、朱敦儒不约而同高声道:善!目光望向卫希颜,均有赞赏。

丁起道:国师所问确是常平仓济粮一弊病。为免出运粮费,一些贫脊县甚至小灾不报。然,运费皆由朝廷出,又恐当地官府虚报纳粮。臣奏议,调粮所需花费由朝廷和地方各付一半,请陛下恩准。

众卿以为如何?

臣无异!

臣附议!

……

赵构欣然道:如此,中书起令,门下勘核后,敕命诸路安抚司、常平司行事。

臣遵旨!中书宰相丁起、门下省都给事中朱敦儒齐声承旨。

赵构目光扫向卫希颜,和悦道:国师可还有诘疑?

卫希颜微笑道:尚有二问。自古灾祸之时最易出蠹贼,其一,相公娄如何防止黎庶中的刁顽之辈和无良豪户地主虚报灾,冒领赈粮?其二,相公当如何杜绝放赈之粮不被地方官吏虚报冒领,或是层层贪污克扣,最终到得百姓手中不过十之一二?

赵构及群臣皆肃然,国师这两话无疑直戳利害处,均凝目望向当朝宰相,看他如何作答。

丁起神自若,不慌不忙回道:陛下,臣先回国师第一问。为防灾已虚报冒领,臣拟了套赈章程。报灾后县衙审户,查田地受灾度,以定极贫、次贫等级。审户后给赈票,计两联。县衙按户查明应赈人口时,即在赈票上当场填明户名、极贫或次贫、大小口数、应领粮数等,一联给灾民作为领赈依据,一联留底以备核查。县衙审户完毕后,州府官吏均应抽对查验。抽查无误后,才能放赈。为防冒领,每赈后,县吏应于赈票上加盖第几赈的放戳记,赈济底册内同时加盖戳记。如查出冒填者、现可谋生糊口者,即行删除,并留案底计于档中,作罚铜惩处。

倘有不肖绅豪及吏役人等串通捏冒,察出革究。若查赈官开报不实,或徇纵冒滥,或挟私妄驳者,均以贪腐渎职交有司从严治罪。

君臣听得频频点头。

陛下,臣回国师第二问。为防奸吏有私,赈时有司官员必须亲临,不得假手胥役里甲,安抚司、各州府当派出督赈官到辖县督察。又,为防猾吏短少克扣,放赈后,县衙须将赈粮的放赈数目、户口、姓名、月日等刊明布告,由乡梓监督。

群臣听得俱是心服,丁相公考虑果是周全细致。

卫希颜眯眸笑了笑,冷然道:民间有句俗话:‘任凭官清似水,无奈吏滑如油!’丁相公筹谋虽周,怕也难绝贪污中饱!

丁起默然。朝殿内倏然一片肃沉。大宋官场贪腐积弊已有百年之久,心头有数的文官皆心知肚明,朝廷每度遇灾放赈,所放赈粮能有一半到得百姓口中,已是放赈得力的政绩了!这上贪下克之事,又如何杜绝得了?

国师此话,岂非当堂给宰相难堪?群臣左右相觑,皆默不作声。

赵构心头微有不悦,他登位不久就遇此天灾旱事,心中实有些惶然无措,幸得丁起措置得当,他方略安枕。对今日朝会奏议灾事,赵构自是希望廷议顺畅,以稳臣心,彰显治政有力。孰料在朝会上素来束手旁观、不被人惹到绝无多话的那人居然连连难,让皇帝顿生郁积,偏又无法说卫希颜所不当!

皇帝正暗自气恼之时,突有一紫袍官员大步出列,语声铿锵落地,凭尔吏滑如油,吾自利剑斩之!

一众君臣看去,出列者正是新上任的吏部尚书李纲。

陛下!李纲宏声慨然道,臣以为,整饬吏治势在必行!臣请陛下允准,即以今夏赈旱之事,严考江东、淮东、淮西三路吏治,凡有治赈不力、或贪蠹克扣污者,均严惩不怠,另拔贤能任之!

赵构喜道,卿甚善!具细事宜,李卿拟个条陈出来。他瞥了眼右下方飘然紫袍,不待那人继续诘问,径自道,今日诸卿所议多善,中书即刻按廷议允奏机宜起敕,门下核后出,各有司务必敦慎执事,不得有怠!说罢起身。

群臣齐齐躬身,臣等遵旨!

退朝!

卫希颜悠悠然当先而去。群臣望向她飘逸背影,目光或赞赏、或疑惑、或忖度、或复杂,不一而足……心下却都暗思,国师这是和丁相公有隙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因事延宕,匆忙更就,可能有错漏,如现请捉虫留:)

备注:

1、关于朝会:宋代大朝会一般在大庆殿(譬如元旦朝会),逢望日(十五)的朝会在紫宸殿,五天一次的朝会则在垂拱殿,有时也会在崇政殿。皇帝召官员觐见议事多在福宁殿。文中除了百官觐见的大朝会外,早朝唯有四品(含从四品)以上官员方可当殿议事。

2、关于大臣上朝的笏(hu)板:

朝笏在秦汉之前就已出现,当时主要以玉作为制作材料,称之为圭。秦汉之后又经改变形式,依官阶大小,分别用玉、象牙或竹片制成。朝笏的用途先是作为礼仪之用。众臣在朝中手执朝笏以示对皇帝的尊敬;第二是作为记载大事时使用。第三也作为记事之用,古代并没有记事本,遇到朝政大事或对皇帝禀报国事时,便把重要事件写在朝笏上,以作备忘。

《礼记》中记载笏长2尺6寸,中宽3寸,这时的尺寸要短于今天的2尺6寸。唐代武德四年以后,规定五品官以上执象牙笏,六品以下官员执竹木做的笏。到明代,规定五品以上的官员执象牙笏,五品以下不执笏;从清朝开始,笏板废弃不用。

3、籴di:买进粮食,与粜相对。粜tio:卖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