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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3 番外七、破碎虚空

大宪六十年,国家君主立宪的第十年,名可秀两届国会议长任满,按规定不再连任,尽管请她连任三届的呼声很高,但名可秀异常坚决地拒绝了,不仅仅因为她感觉大限就在这两年,更重要的是,规矩不能因人破坏,不论这个人是谁。

八月第三届国会议长公选,新任议长是苏宪,苏澹的长孙。因为出生在大公党成立之后,苏澹对名可秀说:“我给他取名宪。再有一孙,无论男女,都取名章。宪章,宪章,天下为公,中和大道,永为宪章!……”

八月十四,苏宪就任国会议长宣誓后,名可秀带领苏家子孙在苏澹墓前献了九支苍绿虬劲的松枝。

她微笑道:“师兄,我们立下的誓言已经实现,后辈们将沿着我们开辟的道走下去。”

苏澹的墓前种着一列列松树,松针苍绿的色泽沉淀着一年秋冬岁月的风霜,而到来年春发,又是青绿颜色生机勃勃。

可是人去了,便是永远的去了。

卫希颜侧头凝视着妻子,眼里流露出欢喜又悲伤的神色。名可秀回眸,微笑,握住她的手。

“下任首相,必是令夏。”回到山庄后,她对卫希颜笑道,“政事已经后继有人。”

“理学、书院也后继有人,”卫希颜轻声道,“名和敏、花慎诚、苏章、张忠恕、虞刚简、叶适、吕乔年、蔡渊、宋恒中、傅子云、杨简、李燔、魏了翁、真德秀、陈宓……”都是继承了可秀思想学问的佼佼者。

名和敏是希汶与清方三女名令懿的长女,花慎诚是舅舅花漆夫次子花庭之的长子,苏章是苏澹次子的长女,即“宪章二孙”中的次孙,张忠恕、虞刚简是可秀弟子张栻的高徒,叶适、吕乔年是可秀另一弟子吕祖谦的高足,蔡渊是理学已故领袖蔡发的长孙,宋恒中是宋藻的次孙,傅子云、杨简是可秀弟子陆九渊的高徒,李燔是可秀十年前收的最后一位弟子,今年刚满四十,可秀说,“燔有教育之资”,显然属意他为凤凰书院的山长,魏了翁、真德秀、陈宓这些人都是书院年轻一辈的领学者。

这些都是孙辈中的佼佼者,而他们的父辈,多数是理学的骨干。

政治、学术,都有了人继承,可秀的思想会源源不断地传承下去。

“可秀,你百年后,会成为‘子’!”卫希颜笑道,“你的论著结集,会被称为。”她笑着叫了声妻子,“名子。”

名可秀嗔她一眼,“卫国师,你很闲?”

“我现在唯一的公事就是陪你呀。”卫希颜笑着,她已经辞去了枢密使等一应职事,唯一的事就是陪妻子。

名可秀卸任后,一是讲学,二是著书,三是交流,无论是去书院或稷下学宫讲学,还是在家执笔修书,或是去枫阁与大公党党员交流思想,卫希颜都一步不离地陪着她,或静静看书,或静静听她讲学传道。

名可秀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不会觉得闷么?”

“怎么会?”卫希颜愉快地笑着,“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风景。”

次日即中秋,碧空映照,天高气爽。

辰正朝食后,卫希颜就带着名可秀到云家墓园,两人在希汶墓前喝酒。

喝的是蒂莲酒。

这是希汶最喜欢喝的酒。

那一年希汶三十八岁,卫希颜向唐十七学酿酒,用并蒂莲的莲花作原料,失败了很多回,终于酿成了清冽又有甘香回味的并蒂莲酒,取名蒂莲酒,作为希汶三十九岁的生辰礼。她对妹妹说,并蒂莲花,一茎两花,寓意姊妹不分。希汶笑容绚美,华彩不可言表。卫希颜只觉欢喜,又伤心,抱着妹妹低声道:“此生不离。”希汶美眸蕴泪,柔声道:“此生不离。”师师看得揉眼睛,说“希颜真偏心眼”,希嬛说“啊呀真嫉妒”,燕青、谢杞立即表誓说“我心唯一”,逗得二女噗笑,众人哈哈大笑。

卫希颜向妹妹举杯,并蒂莲花啊!

“并蒂莲花,象征爱情缠绵,也象征姊妹情深。”卫希颜缓缓喝下两盏酒,一盏和妻子喝,一盏和妹妹喝。这个世上,她最爱的两人。

“希颜,这一生,可有遗憾?”名可秀见她眼角微微的湿润,柔柔问她。

“遗憾啊……”卫希颜修长白皙的手抚摸着希汶的汉白玉墓碑,“我这一生能守护希汶,看着她幸福圆满,我很欢喜!”她笑起来,“很欢喜。”她回眸看着名可秀,“我曾经对我的妹妹说,一生不离!可是,我失言了!”她仰望天空,眼里有着深深的遗憾,“她是希文,卫希颜的妹妹,卫希文。”

如果有遗憾,那就是对希文。

“可秀,那是我的上一世。”她坦然说道,时至今日,已经可以说出来了。

名可秀惊诧,良久,扬起了眉毛,倏忽又轻笑,“原来是,上一世。上过战场?”

卫希颜点头,“打过仗,大仗小仗都有。”

“热兵器时代?”

卫希颜点头,“大约有一千年的时光,或许,□□百年。我历史学得不好,具体年数记不清。”她有些自愧地笑。

“看得出来,你阅历虽丰,经验蕴厚,书读得却是不多。”

卫希颜顿时汗颜。

名可秀忽然笑意嫣然,倾身过去,在她唇上咬了一下,“我以为,你要到我死前那一天才说。”

卫希颜伏在她肩上笑。她不奇怪名可秀会怀疑,她的妻子是这么的聪明,只是,她们都保持了默契,一个不说,一个不问。

她抬起眸,温柔看着妻子,“我来的那个后世,并不是理想的世界。我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后世经验会不会搅扰你。我借鉴、使用那些经验,但决断权交给你。——可秀,我们改变的这个世道,比后世那个世道好。或许,再过八.九百年,就进入星际时代了。”她说着笑起来,眉眼间是骄傲。

“可秀,闭眼。”她道。

名可秀闭上眼睛。

卫希颜手掌按上她额头,一幕幕记忆意念传送。

良久,名可秀睁开眼睛。

眸子凝视卫希颜良久,她轻轻落下一吻。

“希颜,谢谢。”她说。

世上有些事,说,不如,一默。

希颜爱她,也理解她,信任她。

理解她的志向,信任她的道。

所以,她不说。

不说,比说,更考验人的忍性。

所以名可秀谢谢她的:只做,不说。

卫希颜叹道:“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了。”可秀若是问,她便说了。

名可秀微笑,“你既然决定不说,便是为我好。”

她知道希颜有秘密,但希颜连白轻衣的事都没有隐瞒她,却瞒着这个秘密,可见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希颜认为不告诉她会比较好。既然如此,她何必去问。她相信,希颜总会告诉她,在她认为合适的时候。

但她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秘密。

“希颜……”她轻叹一声,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东京城外百岗赏雪那一日,希颜第一次公开向她表白情意,那种欢喜与悲痛的融合,她之后回想,以为是希颜潜意识里对白轻衣的情意让她悲痛,现在想来,白轻衣是一个因素,但对当时的希颜来说,最明澈的悲痛,是因为她那一刻明白地做出了选择——在回家和与她相爱相守之间,希颜选择了她。

最初,希颜喜欢上白轻衣,却没有这种抉择的悲痛,因为白轻衣是求天道,与希颜破碎虚空的追求是相合的。只是,希颜那时却不知道,她的感情太烈,爱上一个人就过不了太上忘情这一关,破碎虚空的追求便真个是破碎,待得白轻衣点醒她,却已情深,再难收回。

名可秀轻叹一口气,下一个八月十五,或下下一个八月十五,她可能就已化为这天地之间的灰烬,再也不在这个世上,希颜,又待如何?

她柔缓的声音道:“希颜,有遗憾,就去圆满它。”

卫希颜苦笑一叹,“我出天涯阁前曾向轻衣请教过这事。轻衣说,存在就是道理。或许是天道不全,有了我的出现。也或许是,我本来就是这里的卫希颜,阿宝才是那边的卫希颜。我但愿是后面一种,这样,希文仍然有个姊姊。只是,不论哪种可能,我即使破碎虚空,也未必去得原来那个世界。”最有可能的,是去轻衣那个世界。

“有希望,强过无望。”名可秀按住她的手,眸光深邃坚毅,“希颜,坚行汝道。做过了,才不会后悔。”

卫希颜神色一震,缓缓站起身,望着希汶墓畔池塘里的并蒂莲,“希汶逝前,我告诉她,还有一个妹妹,但她不是希文的替代品。希汶是希汶,希文是希文。”只是她对两个妹妹的爱,都投到了希汶身上,名清方颓废的那半年,她在希汶墓前修池子,亲手种下并蒂莲花,是哀痛至深的另一种表现。

她回眸看着名可秀,声音低喑,“可秀,我知道,你想让我活下去,向生而生。可是,我不知道,这样的长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可是,如你说的,我总应该去做一做,如果不去做,我就永远抱憾。”

名可秀起身拥住她,暗叹:希颜,你还是没明白。不过有了希文这个遗憾在,她不用担心希颜会在她逝后了无生趣,而希颜要破碎虚空,就必须道心圆满,她会明白,什么是道情。

名可秀心事放下,粲然一笑,“希颜,你给我唱歌吧,唱你上一世的歌。”

卫希颜脸顿时红了,“可秀,我唱歌跑调。”

名可秀笑,“你唱军歌不是唱得挺好么。”

卫希颜哈哈笑起来,得意道:“好,我给你唱血狼的歌。”

铿锵如铁甲行进的歌声在墓园里响了起来。

最后一个音符飘荡在空中。

名可秀微笑道:“这是铁血意志的歌,是坚毅者之歌。”她昂扬眉色,看向卫希颜,“吾辈,道亦如此。”

卫希颜眉色一凛,坚毅者之歌?!

直到天将昏时,她们才从墓园中出来,凤凰山庄,又是一年中秋团圆宴。

月有年年圆,人却有悲欢离合时。

又一个黑夜即将过去。

卫希颜站在听霞台的顶峰上,风将她白衣的衣袂吹得翻飞。

一线红光,从遥远的东海海面亮起,染出一片浅橘色的云曦。随后,一种明亮而柔和的先芒,从一片狭长的云层后面隐隐地浮起来,露了一露,又隐入周围淡淡的橘雾里去。在云层的最高处两侧,闪烁着一条条银亮的光焰,最终汇成跳跃的光柱,托着一轮朝日喷薄而出。

层霞如锦,云霭般的浅粉,烈阳般的艳红,如锦铺开。

河山壮丽,人间辉煌。

这就是可秀深爱着的天地。

河山如此壮丽,可秀将她最深沉的爱留给了这片土地,亲手缔造了文明的大江大海,在这片天地的红日旭照下,浩浩汤汤,源远流长。

这就是可秀的永恒。

卫希颜伸出手去,接住风中吹来的一片桃花,又摊开手,任它被风吹去,散落在不知何地,化作春泥。

可秀的道,如这花,化作春泥,丰沃人世。

“希颜,世道可以永恒,世情却只能一世。”

于她,此世已经没有了名可秀!

死者已矣,长眠安息。

活者却在思念中伤心痛楚。

将名可秀的骨灰撒入大海后,卫希颜在海上飘荡了三个月。

海鸟从她的头上飞过,鲨鱼从她的船边游过,巨浪从她的船舷劈过,狂风从她的头顶刮过,日升月落,天地交替……她的心中一片空茫。

卫希颜飘流到了一个小岛上,她在岛石上沉默地坐了一晚,最后用手指写下了“希文”两个字。

这是她最后的遗憾,也是她唯一能找到的意义。

她便在这岛上闭关,却在九重天境的最后一关,始终破不了那层壁障。

入不得九重圆满,她就无法破碎虚空。

卫希颜不知道自己还差什么。

她又飘荡着回到了陆地,回到了凤凰山庄。祭拜了云家墓园,她想:这一次,是永远的离开了。她将去寻找她茫茫的道。离开山庄时,她只带走了那根白竹笛,它来自天涯阁,便应带回天涯阁。

海上的黑夜降临,又是一个星空,繁星点点,眼中可望,却是那样的高远。

让人寂寥。

她解下腰间的白竹笛,悠悠地吹着。

不知道自己吹什么调,只想在这星空下,吹一曲高远寂寥,就像那茫茫的“向生而生”之道。

白竹清凉,清凉中又有隐约的温润。

这是天涯阁的白竹。

只有天涯阁的白竹,才仿佛带着那个人的气息。

世间已无白轻衣,可是,浩浩宇宙里,白轻衣在。

尽管星空那样的遥远,但轻衣活着,真好。

死亡,真是最令人恐惧的事。

生死两隔,世间最无奈的事。

卫希颜不知道,如果千辛万苦回去,希文却已逝去,那又如何?

她所做的,是否还有意义?

轻衣,教我。

她眼中有了湿意。

白笛横于唇间,随意地吹着,在星空下,海风中,随意地吹着。

曲调悠悠荡荡,荡扬在星空下,荡扬在海面上。

心脏渐渐随着这无名的曲调汩汩地跳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禁锢的地方解封,汩汩流动了起来。

脑中如走马灯变幻,想起心海幻境中的一幕幕。想起,轻衣说的那一句:“希颜,世情极境为极灭。”

所以,她放手放情,成全轻衣的道。

太上忘情,不看不想,不管不顾。

情,只存于心。

可是,情既在,便有牵挂。

不知道那人在陌生的世界,走到了哪一步?不知道哪人在道途中,可有遇到艰难危险?不知道那人在孤身的世界,可有生命悬危的时候?

卫希颜心中揪了起来。

她停下了笛音,手抚着白笛,望着闪烁的星子,坐在舟上,良久良久,目光渐渐的,坚毅。

道者,坚恒。

向生而生,轻衣,我陪你向生而生。无论你需要还是不需要,我都想守护你,至道途的巅峰。

你若需要,我在;你若不需要,我亦在。

轻衣,这是我对你的道。

你的天道坚恒,我的情道坚恒,无论百年,千年,万年,尽我道生,守护你。

就在刹那间,卫希颜只觉灵海处豁然开朗,似乎“咔嚓”一声,那道无形的壁障哗然碎裂开来。卫希颜陡然清啸而起,长笑一声,九重天境圆满。

她踏舟而去,驶向天涯阁。

晨风飒飒,听霞台上,已是霞光万丈。卫希颜望着金光万道的壮丽海面,又接过桃花一瓣,看着风将它吹去,“该离去了啊。”

她一步跨出,人已消失于百丈峭峰。

雷云密集,电声霹雳,天涯阁渡劫岛上,雷劫九重三度。

当最后一丝雷云消散,灼亮的星光跃入天际不见。

卫希颜不知道,她将去向怎样一个世界。

但无论哪个世界,她的道,恒定不移。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其实到破碎虚空时,卫希颜也没有明白,白轻衣的道情永恒是给了她一个承诺。

卫希颜是想明白了,情之一道,除了成全外,还有守护——你需要,我在;你不需要,我也在。

所以,她的情道彻底圆满了。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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