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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奉灯行 第六十章 龙息

夜里,南川城的上空幽邃却清澈,星彩斑斓,新月如钩,湖面也铺了一层白霜,映月波影粼粼。

卫惜坐在湖畔,捻着根纤长的柳条,一下一下,拨着轻浅涟漪,湖面广阔,幽静而惆怅。

亥时方过,明月未中天,夜风也还不算太凉,虽然从湖面刮来时有些凛冽。

云焱站在檐下,远远就窥见了卫惜惆怅的身影,洛蘅也正好在一边,两人就这么看着,相对无言。

“你说,她是认真的吗?”洛蘅侧倚着柱,琢磨了点什么,莫名觉着有些理亏。

云焱看了他一眼,“琉然不是轻浮的姑娘。”言外之意便是:她当然是认真的。

这个答案实在洛蘅头大,他抱起手来,“我早跟她说就好了。”

“说什么?人家也没问你,谁想知道你暗恋谁啊?”云焱倚着对面的柱,看着卫惜一个人拨水惆怅,“再说她也没瞎,今天应该也看得出你对雪儿姑娘是什么心思。”

洛蘅转头瞧了卫惜一眼。

可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的话,又感觉很奇怪——虽然其实不管怎么样都避免不了要伤害到卫惜。

“你觉得我该不该去跟她聊一聊?”

云焱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嫌尴尬?”

洛蘅无奈的动了动眉梢。

云焱也没办法了,便直起身,朝卫惜走去,顺便拍了一下他的肩,“我先去跟她聊聊吧。”虽然云焱也不知道该跟她怎么聊,但也总好过直接让洛蘅过去。

卫惜似有思、似无心的将柳条丢进水里,然后抱着膝,望着远处发呆。

她细细回想着芊霙雪,心底莫名失落,而且,洛蘅和她的关系似乎还很亲密……

云焱步下无声的走近,犹豫了一步,才在她身边坐下,与她共望着一个方向,构思了片刻,数了几颗星,道:“想什么呢?”

“洛蘅派你来的?”卫惜瞧着他,脸上无喜无怒,神色却有些惆怅。

“没有,”云焱的手有些不知道怎么摆,便故作无心的见了块石子往水里丢去,“我就是看你心情不好,随便问问。”

卫惜瞧着他思忖了片刻——相较于洛蘅那个气人精,云焱倒的确是有这好心的。

她挪开眼,但有但无道:“没什么不好,只是想静一静。”

“你是喜静的人吗?”云焱戏着反问,卫惜却不答,没办法,他只好稍稍扯回了正题:“行啦,跟我就别躲躲藏藏的了,有什么不畅快就说出来吧。”

卫惜重新望着夜空,心里沉甸甸的,却不知压着什么——她现在的不畅快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出来的。

她又是久久未语,云焱有些词穷不知言了,下意识偷瞄了一眼洛蘅,“你对青泽,真的……”

卫惜突然瞧住他,细不可察的有些不安。

“我不是那个意思……”云焱也不知道要解释什么,只能含糊着说下去,“雪儿姑娘她……”

“洛蘅喜欢她?”卫惜又转过脸去了,有些匆急,大概想掩饰什么,云焱察觉了,也就不动声色的望向远方,留给她空间。

“嗯……”果然看出来了。

云焱应得很心虚小声,但卫惜却全神听着他的回答,果不出所料的,那低低的应声锐如尖针似的刺进了她的耳膜,心还麻着没反应过来,泪意却蓦地涌上眼眶,温滚着,险些决堤。

“嗯。”她压着哽咽,回了一声。

云焱悄悄叹了口气,偷偷的本想再瞄一眼洛蘅,目光却在半路被檐上的红影截住了。

夜空下檐上的光并不很暗,他感觉得到芊霙雪也在看着这边。

卫惜稍稍稳了心弦的颤痛,便问:“他们,是在奉灯城认识的吗?”

“不是,”云焱否认了,扯出一个笑容,缓柔了语气,“青泽不是这样的人。”仿佛这样就能让她稍稍开怀些似的。

卫惜略有怔然,转头,不明其意的问道:“他们很早就认识?”

云焱不大敢看卫惜这双与平时不同的楚楚可怜的眼了,“嗯,是青泽仰慕许久的人。”

“仰慕许久……?”这四个字又一次冷锥似的刺进了她的心房,沉重松了几分,也空了。

她黯然垂眼,“原来如此……”

洛蘅远远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看到卫惜更失落了。

唉……这种事想完全避免伤害果然是不可能的。

洛蘅扶额轻叹,开门进屋。

他走后,云焱和卫惜也早早收了话头,各回各屋了。

众人纷纷归房,夜下重归寂静,芊霙雪还坐在那里,但没什么可看的了,便也翻下屋檐,回去了。

春近末时,寒霜已去,晨间只余清露。

寅时的晨钟方方敲响,卫惜就已经毫无睡意了,出到屋外,尚留夜色,天上还余着几颗暗星,东边却已见了一缕曙光,既暗又明。

湖边站着那抹冰蓝影,临水迎风,雅逸出尘,静立如雕像,却能乱扰她的心弦。

洛蘅似乎察觉了什么,回头,见是卫惜,便笑了笑,道:“真早。”

“你也很早。”卫惜笑得尚且自然,却还是很勉强。

两人淡淡一个照面之后,卫惜便独自出了客栈的小院,洛蘅则还站在那里,静静望着湖面出神。

东边半轮朝阳方露,金光便瞬间撒满湖面,波光粼粼、金潮浪涌,数道垂瀑溅珠也沾了金光泛泛,虽然不是最有名的那道景,却也很有留人的姿色。

他细微的觉察到了一丝偷偷挨近的气息,才想回头,就有一双微凉的手先蒙住了他的双眼。

“看什么?”芊霙雪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戏问,洛蘅唇角不自觉的勾起笑意,轻轻握下她的手,“想看你。”

芊霙雪却没乖乖遂了他的意,而是轻巧着溜到他旁边,背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去瞧他,便看着满湖金光,“你又在想什么?”

“想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洛蘅总能一言就撩拨得她心起澜涌,一环接一泛,半天平不下余息。

这余息她自己抚不稳,却被一阵迎面拂来的清风给吹平了。

这风迎在她脸上,隐隐约约,带了一股血腥的异息。

芊霙雪蹙起眉头向远处张望,洛蘅见她异样,便也留意起湖里的动静。

湖面又澈又碧,微澜静涌,却似乎隐隐泛着几分戾气。

芊霙雪望着风来的方向,征求洛蘅的意见:“要不要去看看?”

洛蘅点头。

两人逆风行上,出了湖,沿入水流而上,见码头上有一船民正整着泊岸的船。

芊霙雪跟着洛蘅走上码头。此处异息血气略浓,却辨不清方位,应该是从水里来的。

才这么想着,就听水边传来一声狼嚎似的惨叫,那船民四仰八叉的跌坐在地,栓船的绳都落水里了。

两人赶紧过去,芊霙雪走在前面,一句“怎么了”脱口欲出,却乍的被水里的景象冲击到了,下意识便回身,洛蘅正好走近,一手虚揽住她便往水里瞧去。

水里浮着一具泡得发胀的残尸,被不急的水浪推得一下缓接一下的撞着栈桥的杆。水波晃眼,洛蘅一时也看不清此尸的具体形貌,但可以确定残缺程度很严重。

芊霙雪缓了缓神,便乖乖退到洛蘅身后,稍微安抚了一下这个被吓得不轻的船民,将他扶起来,让他先离开。

洛蘅引了一丝灵流将浮尸从水里拽出,搁在桥头——只见此尸左半边身子都被撕了去,右边腕子没了手掌,骨肉被撕扯得参差不齐,几根胸骨刺展着,恶心骇人至极。

洛蘅便将身子挪了挪,替芊霙雪挡了这骇人的景象。

却见不远处有数道剑光追着川水激起几柱水浪,两人抬眼望去,是卫惜撵着一串涟漪放着剑招,那涟漪足连了丈许,像是巨蛇贴着水面游起的微澜。

龙息……

洛蘅将芊霙雪带出栈桥,引了剑诀便御剑飞去,居高下望,果见河道里游过一道长条的巨影,却不等洛蘅如何看清,此影便倏地逃进了水深处,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卫惜抬手召起灵光化了剑形便要打下去,洛蘅却横臂将她拦住,同时垂望着幽不见底的河水,道:“别追。”

九澜川是人界大河沽水的支流,镇守此川的角龙已属神兽,不可轻易冒犯。

卫惜收了剑招,“为什么?”

洛蘅刚刚只察到了一丝龙息,还没来得及细细辨清就隐没无踪了。

“先回去。”

芊霙雪蹲在残尸旁,强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指想将尸体的腕子翻过来。

“雪儿……”洛蘅才叫了一声,芊霙雪就被吓得差点坐地上。

“吓成这样还看。”洛蘅也蹲下身,细细观察着尸身,芊霙雪指着他的右腕,道:“他手腕上好像有东西。”

此人手腕也断的不齐,手背方向几乎断到了手肘,另一面却还留到了腕子。洛蘅将他手腕翻过来,见得一道枷锁勒痕。

这时听得一串整齐步伐踏着金坠声步上栈桥。是官兵抬着板收尸来了,桥上三人只好让路。

五个官兵无多言,抬了尸体便走人了。

现在时辰尚早,也还没有多少围观的人,洛蘅瞧了眼长阔川水,天色初明,此时水中无澜,平静如常。

大早上就碰上浮尸,除了晦气还是晦气。

因为这残尸的缘由,三人现在再看这风景如画的九澜川时,只隐隐觉着有股邪气笼着河面,再美的景也显得诡异了。

三九川在人界不算是小河,因此自古就有神兽镇守,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残尸惨案。

尤其此处还在九澜川上游,尚且在沽水龙神的神力范围内,发生这样的事,实在太不正常了。

也不知刚刚潜入水中的那个长影是不是九澜川的镇河角龙。

“现在怎么办?启程前往神御还是……”卫惜话问到一半,洛蘅便答了:“先回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