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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奉灯行 第七十六章 诅魅

“一切准备妥当。”五公子站在国师身后,声音不强不弱,恰好能让对方听见。

“什么时辰?”

“酉时三刻。”

月石的清光暗落,冽白的冷光退尽了,却在石面幽幽的裹了一层明蓝的弱辉,整块半人高的石头都仿佛落成了一捧絮雾,柔柔绵绵的,就近看却仍是有些晃眼。

“提前开始。”

“戌时将近,不如还是等时辰到了再开始吧。”

国师负手轻笑,“今日之火焚的是青龙之龛,昭示至此,还需等下去吗?你等得住,太子殿下恐怕就坐不住了。”

五公子笑而会意,“既如此,那便听从国师大人安排。”

芊霙雪溜溜达达的跟着那三人中的一人沿着壕沟边缘走着。

人群逐渐稀疏起来。

壕沟的尽头在山脉的掩藏之中,恰处死角,就是冷不丁藏具诡谲死尸也未必能引起旁人注意。

那人拐进山脉的隐蔽里,芊霙雪则恰到好处的在人群边缘止步,能留意这边的动静,却不给他们动手的机会——毕竟她也不清楚这些人具体是怎样的实力,若是一不小心栽绊子了,指不定又会给洛蘅本就不顺当的前路平添麻烦。

还是小心为妙。

事实上,她的小心的确有用——她不动声色的察觉了另外两人也悄悄挨了过来,同样藏在人群之中,也不敢妄动。

她指尖轻轻点着寒重的铁链,一下一下,饶有韵拍。

“女娃子莫要近那铁链,当心栽下去哩!”人群里有位老伯冲着芊霙雪高声喊了一句,芊霙雪回之一笑,乖顺的退开了些。

酉时五刻,祭月之礼便起了序幕,远远的,可听见铜锣鼓响,国师大人站在祭坛的最高点,双手捧着一枚蹴鞠大小的月明珠,二十八星宿龛隐辉耀耀。

“孩子掉下去了!”人群里突然乍起一声尖叫,芊霙雪利眼瞧去,人声杂乱人影混杂中,有个飞影唰的砸进了壕沟深处。

此壕深有数丈,算是个不绝的断崖,人坠下去,就算不是落个倒栽葱也得砸个扭曲。

人落壕的一刻,一股杀意蓦地在人群里扬起。

芊霙雪越过铁链纵身跃下,人群里又乍起声声惊呼:“这女娃子怎就直接跳下去了!”

跳下去,芊霙雪踏壕壁一跃,逆空接住坠落的人。

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却轻得如纸偶一般。

这个像纸偶似的孩子抱在怀里还莫名有种毒异。

蛊?

此疑倏地闯上脑门,一股寒意便随之袭上心头,也恰于此时,那“孩子”“咯咯”的笑了起来,声声尖锐不似人音。

芊霙雪心感不妙,撒手便将这东西从怀里丢出,然却已晚,这东西被甩出了一臂的距离,却还生出了一条莫名的触手傍上芊霙雪的身,顶着一张煞白胜鬼的脸又粘了回来。

“是诅魅!”壕上有人惊叫起。

“诅魅”两字便是那打击静潭的巨石,激起的岂止千层浪。

糟了……

芊霙雪被那东西缠着往下掼去,缠在她身上的触手如影如虚,明明连个实体都没有却能把她缠得死死的,无形便不知该如何挣扎。

没控制的身子落的本来就快,再加一把推力,更似流星掼地这么砸下去,就算她是金刚铜铁之身也得砸个形貌具散。

趴在她身上的东西渐渐失了人形,挣脱了孩童的身形张舞得愈发狰狞,到最后连脸也丢了,就剩一张咧作了残月枝楞着獠牙的怪嘴。

转瞬便将及地,芊霙雪心早就凉了个惊白,连遗言都没反应过来构思就差不多要交代了——却就在这凉飕飕难挽局的危难之际,一道清息涌过,似也就在一瞬之间,后背忽地起了一道推力,直接推缓了她的落地之势。

趴在她身上的诅魅咧嘴圈了一下,她自己也蒙了一怔,即刻便察觉这道灵息是从她发间的玉簪里迸出的。

既得生机,芊霙雪立马探手抽出脑后发簪,掷臂一划,行如无物的隔断了眼前这几乎没有实体的“诅魅”。

诅魅被突如其来的清冽灵息给吓得闪了老远,被割断的部分却絮絮缠缠的又自个儿接了回来——

这玩意儿已经完全发挥成了一个杂七杂八、难辨其形怪物,身体时而圆润时而扭曲,丝丝触手张牙舞爪。

大概就在芊霙雪跃下壕沟的一瞬,壕上的人群也乍成了一锅糊杂的乱粥。

突然有人举拳高呼:“不灭妖人,势不罢休!”

问尘仙君仍站在观月楼里,景乐在他身后笑得喜怒不明,突然开口却是嘶哑邪杀,“开始了,两条疯狗撕咬在一起了。”

壕沟这一头已经乱得不可开交,那边的祭坛却是不闻纷乱的有条不紊。

傅钰贤两手杵栏,冷笑一声,“好个王公贵族,好一个国师大人。”

祭坛上,五公子但有但无的回头瞧了一眼,见此情形也只轻轻吁了口气,习以为常似的,“又来了,上次是暗中刺杀,这次就敢明目张胆的暴乱。”

国师大人沉心静气的进行着祭祀之礼,无暇时却有心分出一丝神来回答:“不过蝼蚁,无需在意,要不了多久,我会让他们明白什么才是正确。”

“虽说无需在意,却也不能任着他们搅局。”五公子淡淡言语,漠然抽刀,迎着那道吊桥行去。

守桥的兵被狂怒的乱局者逼上了吊桥,两方混斗着,已经绞裹到了中段。

五公子冷色行至桥头,手起刀落直接断了此处桥连。

惊叫声冲天贯耳,壕沟对岸更是乱得不堪入目,五公子冷眼瞧着,淡漠收刀。

云濯早已看不下去了,不顾厉凡琛的阻拦,御剑就冲下去捞人。

芊霙雪还在壕沟下跟那“诅魅”纠缠着。

此物如烟如水,行过之处皆是乌烟瘴气。

“诅魅”在南巫国的传说中是灾厄的象征,一旦现世,必掀祸乱,无形无体,非物非灵,只是天神降咒所招之邪,从理论上而言是一种超脱五界的传说中的东西——多半存在于唬小孩的故事里。

刚才上面不知是谁吼了这么一嗓子,居然还真就炸锅了。

他们嚷嚷的所谓“诅魅”在芊霙雪看来,不过就是一团毒物罢了,虽然没什么玄乎的,但难缠也是真的难缠。

芊霙雪身上比捆了个条条缚缚,甩也甩不脱——分明是被制了命门的那一个,却偏偏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扭转了乾坤。

她的肩膀被这玩意儿狠狠的啃住了,疼得她骨髓俱裂,结果她还没开始挣扎,倒是那玩意儿先惨嚎着就开始喷烟了。

果然,这世上的毒物大多畏惧灵蛊。

她的毒血似乎噬穿了那物的骨髓,于是她被那物发狂的狠狠甩在壁上,砸得她一阵七荤八素。

脱了身,芊霙雪便摸爬滚打的站起身来,找了一处视线尚且干净的清明地便溜了过去。

正好在断桥之下。

就听惊呼声此起彼伏、由高至低,抬眼一望,一串人影七零八落的净朝着她脸的方向砸下来。

这什么狗屎运?!

果真是厉少主的福分太大,旁人沾不起啊!

芊霙雪眼见避闪不及,正要叫苦,却见薄雾幽浮里绽起一道幽蓝冷光,像是一朵当空绽放的巨大无比的桔梗花,托起坠桥的人,缓缓轻浮。

幽蓝的灵光压进壕底,“诅魅”瞬间便失了最后一分活力,烟体俱化了一滩毒水。

“雪儿姑娘!”云濯冒冒失失的御剑冲下来——坠桥的人没捞成,好歹可以把芊霙雪捞回去。

“别下来!”

“啊?”云濯临近壕底又被芊霙雪一声喝得不得不将飞剑拉起。

芊霙雪瞧着脚边流过的毒水,轻轻掩鼻,耐着那近似腐臭的毒息,俯身拾起一枚毒丸。

“雪儿姑娘?你在干什么?”云濯御着剑往她头上徘徊了几遭。

“没什么……”

“那我下来接你了。”

桔梗花托着一群惊魂未定的人浮出壕沟——这一幕奇景让缠斗的人群瞬间呆了眼,一时连手上打架的活都给忘了。

祭坛上五公子是彻底瞠目结舌了,连淡定不凡的国师大人都免不了满脸惊色。

将人撒上岸以后桔梗花就消散无踪了,此时厉凡琛身处人群之中,直觉似的抬了眼,明明见的是空荡荡的观月楼顶檐,莫名的,却觉那上面有人。

不是闹鬼就是撞邪了。

青龙的神龛无声崩裂。

“太子殿下驾到,闲人避让!”

厉凡琛顺着人群退得远远的,完全避开了策马奔来的太子殿下。

被桔梗花捞起来的暴乱者还没转过眼就被太子殿下携来的一众亲兵给收了,呆愣愣的就给押走了。

随太子同来的也有一位蛊师,是个掩面的女子,也乘马。

太子的亲兵蛛网似的灌进人群里,纷乱的现场霎时更显纷乱,却又如骤风卷雪一般,卷息了方才哄闹得吓人的局面。

太子殿下任马踏着碎步在断桥前踱来踱去,隔着不算极宽的壕沟冲对面喊话:“二位受惊了,掀乱之人已被擒拿,祭典可以继续了。”马匹小跳了一下,隔着壕沟,太子殿下淡淡瞥了一眼崩掉了龙首的神龛,浅笑,不语,继而策马离去。

与此方隔着壕沟的祭坛上,在众人遥不可望的角落里,国师大人的脸色堪比淀了黑水的壕底。

“今日之事……”五公子压着火。

“他日必偿。”

今日的祭典实在进行不下去了,贵人留了一场的烂摊子,观礼的也都被邀散了。

月明珠还浮在月石之上,空落落的,夜色下像是祭坛上也挂了一轮明月。

今日之兆甚邪。

芊霙雪被云濯拉上街岸,行人渐渐疏少,坛上一枚圆珠,天上一轮满月,若没有这么些破事的话,今夜也该是一番好景。

“你好像受伤了?要不要紧?”厉凡琛不知打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一过来就要上手扶芊霙雪,云濯见势,立马将人拦在身后,凶神恶煞的重重拍开了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她是我青泽哥的人。”

厉凡琛怔住了——那么快?

“这位小少爷,我真的不是坏人,我算是她哥。”

“少占我便宜。”芊霙雪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便拽了拽云濯,“走吧,该回去了。”

“喂,你真的受伤了。”

“一会儿谁都不许告诉青泽。”

“那怎么行?你的伤也该让青泽哥处理。”

“我的体质不同于常人,这点小伤不用处理。”

厉凡琛提气欲言,芊霙雪却冷不丁的给了他一个冷厉的眼色。

无奈,厉少主抵到了齿间的话又只能自个儿嚼回去了。

“一会儿你把这个带给他。”芊霙雪将那枚毒丸交给云濯。

“真的不让青泽哥帮你疗伤吗?”

“不足挂齿的小伤就不要让他烦心了。”

厉凡琛默默瞧着她脸色苍白——方才那“诅魅”毒性强得很,即使是她体内的灵蛊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将那余毒噬净。

且,灵蛊本就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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