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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欢喜 002 留客

林应今儿个早上其实身子上没有什么毛病,只是这几日来操劳的有些多,身子乏累了些。

原是迟聘清早见这天落了雪花,知今日早朝定是又十分的热闹,恐他当面被众人弹劾会按耐不住性子,若是因此落了更大的话柄,那自是更加不值当。

所以他擅作主张,一早便遣散了守门的家仆,还特意嘱咐了丁香不要进屋打搅他,并在早朝上帮林应告了病。

城西离皇宫路程不近,每日早朝需得天不亮便起身洗漱更衣。没人进屋来提醒,林应这一觉睡的倒是老实。

一直到方才那管事前来通禀,丁香一时拿不定主意,又听说是帮了林应的尚书大人,约莫是能够猜到是何事,便也不敢怠慢,这才将林应叫醒了。

清早加的炭火,此刻烟气儿真是浓时,加上炉中燃了龙涎香,搞得人头晕脑胀的。

林应也是方才穿了衣裳出门来,才知外面下了雪的。此刻听他这话,脑子久久之后才转过弯来。

洛严见他一愣,得空细细瞧了瞧他的面目。他发髻梳得很不平整,有几丝头发散落着,眼睛红红的,边角上有泪痕,想必是昨夜将将哭过,有几丝邋遢的样子。

“林大人向来擅于言谈之事,今日忽然笨嘴拙舌且不说了,怎的还泛了愣来。迟大人今早说您身子抱恙,莫不是一场大病,耳不聪目不明,连脑子也不灵光了吧?”

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开玩笑,叫人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笑。

林应听他这么说话,到底有些责怪的意思。想来毕竟是救命之恩,便连忙离了靠椅,屈膝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下官万死,因着私事连累了大人,心间真真是万分愧疚,还请大人原谅!”

洛严这会儿倒是没有急着去扶他,悠哉地起身,走了两步到香炉边上,打开香粉盒子往炉中舀了四五勺的量,那香气浓郁,呛得他闷声打了个喷嚏。

林应低着脑袋,先是闻得一阵嘲讽一般的笑声,然后才是悠哉的语气缓缓道来:“愧疚?大人果真非是凡品,竟想用这一个愧疚就想打发了本官不成?若是这人人事事都能够靠了一声愧疚了事,那咱们这些做官的,岂非是要丢了饭碗不成?”

话倒是说得倒清楚明白,即便是个痴傻也都该懂得洛严话中的意思,那便是要朝着林应要个代价。

林应自然也是不得含糊,但也不敢妄加揣测他的意思,为防适得其反,便蹙着眉抬头看他:“那大人的意思是…….”

洛严手间的动作骤然一停,反手将香粉盒子的盖子盖上,砰的一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巨大的声响。像是前面的这许久光景就是在等着这一句话一般,回过身来的时候,面目上显然多了层喜悦。

屈身将林应扶起来,两个人就这么立着倒是看起来一般高。洛严将双手搭在林应胳膊肘边上,腰身微微向前一弯,将脑袋缓缓凑到他耳边上。

林应怕痒,洛严鼻息间的热气喷薄着他,惹得他十分的不舒服,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吓了一跳,便是不由地朝着身后退了一小步。

“尚书大人…….”以前同窗之时倒不见洛严如此亲近,所以此刻林应心上还是十分的设防,语气小心翼翼,意在提醒。

洛严不想自己遭到了拒绝,心上有一股不畅快,他将面目重新侧过来,咫尺之间与林应四目相对,双手紧紧地将他往怀间一束,任他使劲浑身力气也挣脱不开来,脸上的笑十分阴冷,嘴角一咧道:“林大人身子可是不舒服,怎的不住地在颤抖,要不本官扶你去内堂歇着?”

林应见他脸上露出的诡魅神色,想了想府上有龙阳之好的那位,身子不禁猛地一缩,声音都已经开始结结巴巴起来:“大人若是有事….还…..还请直说,林应身子尚且能撑得住,这般样子若是被人看了去,实在是多有不便!”

他此刻面上露出了妥协的神色,洛严看到之后这才终于肯罢休不去计较。只将头重新扭回他耳边上,继续说着:“大人不是说心上愧疚吗?若是真真觉得愧疚,那大可请本官来府上小住一段日子。本官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可这饭到底是要吃的。山珍海味倒也不必,粗茶淡饭本官一概不嫌!”

林应当下心上咯噔一声,还想着出言反驳:“大人府上想来从不缺银钱…….”

话才说到一半,洛严忽然手上用力勒得更紧了些,声音也忽然变得十分严厉:“本官话已至此,难不成救金先生一命这个恩,还不足吃你府上几顿粗粮吗?”

林应咽了口唾沫,细细想了想,竟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长长出了口气,便将后半段的话有咽了下去。

想来上任一年光景,各部官员的亲近他把持有度,日日防备着。可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当日为了救命心急如焚,一时未曾考虑过旁的,只想着许是洛严他帮着忙是因为念着旧日情谊。如今听得这话,才忽然觉得,他该不会是从一开始便打得是这主意吧!

这样一想,林应不由地脊梁骨一阵凉风。洛严双手缓缓一松开,他急忙用双手将洛严从身前推开来。接着回身抢了高脚木架上的香盒子抱在怀上,试图和洛严身子之间做一个阻隔。恐他再施方才之法。

不过面前的洛严倒是十分淡然,一副已经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得意样子,眼神轻蔑一扫,像是在说,你和我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之间。身子一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恣意地将手抄在怀间。

平日里丁香手脚颇为利索,今日也依旧如此。方才在屋外听见屋中的动静,十分有眼色地在檐子底下等了片刻,候着屋中没了动静,这才掀了帘子,持着那烫好的佳酿走了进来。

外面风雪愈下愈大,一掀开帘子,呼啸着扑进来许多雪沫子。屋子里热气喷人,那素白还未等得落地,便化成了水珠子,在地上泛着烛光,五色斑斓的。

屋中浓郁的香气呛得丁香狠狠地大打了个喷嚏,身子猛地一颤抖,险些将手中的托盘扔掷于地上,亏得洛严眼疾手快,出手将她一扶,才不至于毁了那埋了一年的桂花稠酒。

两个人双手触碰上的时候,丁香脸颊骤然泛起了微红。抬头再看洛严,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眸上仿佛还笼着一层雾气。

她身子一怔,忙一脸惊恐地从洛严怀间挪开身子,在毕恭毕敬地将手中之物置于面前的紫檀木香桌之上,连忙扑通一声屈膝跪在地上认错。

“大人恕罪,奴才万死!”

她低着脑袋不敢再抬头,衣裳上的雪化了,青白色的衣衫上上面痕迹斑驳,很是好看。

洛严回到位子上,沉手用她拿来的酒杯倒了一杯酒,递在最边上抿了一小口,那味道仿佛正合他意,那张冰山一般的脸上意外笑得开怀,屈下身子将丁香的下巴用手一抬说道:

“万死?你们主仆两个倒是有意思,连认错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

丁香一颗心揪着,歪着头看了一眼林应的方向,才转到一半,洛严的语气忽然加重:“可这实在像是一早编纂好的,难显诚意!”

她这才又急忙将脑袋重新歪了回来。

屋子里气氛静了片刻,听得一声清脆木头碰撞声响,是林应将那香盒给放了回去,接着转身回来,便听见他的声音。

“下官府上的奴才,近下官的身,自然是学下官的样子。尚书大人要在寒舍停脚数日,还是要习惯才好,不然过得也十分的不舒心!”

这话说完,他眉心狠狠地蹙在了一起。抬手将丁香拉扯着站起身来,鼻息长长出了口气,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像是十分清楚明白,洛严他故意为难自己为的就是这一句话。

原是还想保持个中立的态度,候着府上两位大人回来在另做打算,所以打算不再吱声,眼下所有事情都任凭洛严做主。

想来自己本就低洛严一品官阶,照着规矩来,任洛严说的什么话,只要合着情理,自己都要让着,听着。

这叫一个“敬”字。

为官的,敬皇帝敬上级。职位越低,千人骑万人踏,自古都是这样的风气。

可他却不曾猜到,洛严他竟能够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也颇为准确的找到了自己的软肋,十分轻易地便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洛严也真真是如他想的那样子,心上其实并没有什么介意的。调侃也好,别的意思也好,这话反正是故意这样说的。

因为他深知这丁香的的来历。

半个月前在宫门口与他一遇之后,洛严便已经托人将这林府上大大小小的人物调查了个仔细。后来发现林应身边上能得心的人儿不过两个。一个便是当年同窗之谊,冒死救过他的大理寺左少卿迟聘。

还有一个,便是这个曾经沿街卖艺,后来被林应买回来管家的婢女。

因有着这恩德,她对林应的事情格外的上心。江湖上混了些日子,理事的能力也是一流,所以林应格外地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