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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欢喜 014 心思

迟聘一声恭贺出口的时候,洛严便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待他这一句话说完,整个人脸色都已经变了。

这京中但凡是个明眼的人,绝对都能偶看得出来,他洛严并不缺这一星半点的俸禄,即便是加倍也都不放在眼里。可眼前他既然提了这茬,必定又是来劝事的无疑。

迟聘也看准了他不会接这话茬,也便不顾他意思,果然不负他期望,继续说下去:

“下官是想着,这金先生一事,必定花销不是一星半点,虽然皇上给了银钱,可定是要花得比皇上给的这些更多才行,才不会让旁人嚼了舌根,说我们一丝一毫的孝心都没有。下官与林大人商议着,准备将府上的银钱全都拿出来以供花销,不过往后日子肯定更加拮据才是。”

他顿了一顿。

“大人既然得了俸禄,往后也不便与我们过这苦日子。您待着的这段时日我们两个本就觉得有所亏欠,如今好了,待着金先生下了葬,府上腾出人手来,下官即刻恭送大人回府。”

迟聘倒是个精明的主儿,话拐来拐去,最后落在主意上,还叫人无法反驳。当初这俸禄不过是个空由头,不过既然来的时候要这由头,那走的时候,也必定是要背着这由头走才是。

洛严一时失语,被出其不意将了一军,好像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且迟聘理智客套,也不便用对付林应那般死缠蓝打的招数,只能暂且不正面回应,只打岔:“这事往后再议,大人先带我去前厅上柱香才是要紧的事情!”

洛严本以为昨晚的事情到这儿已经是翻过了篇去的,跟着迟聘两个人到前厅走了一遭,本还想着再能顺手将林应撩拨一番来生些趣味。

哪想着在前厅走了一遭,香也上了,一双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也愣是没有看见林应的影子。

最后他着实忍不住便问了一嘴:“迟大人,今儿个事情可非是寻常松散,怎的不见府院上的主儿招呼着拿主意?”

他本是受不得烟尘一类的东西,可也不知是谁在院上搁了个偌大的香炉,里面竖着几根十分夸张的竹节香,一着起来,晕得满院子烟气缭绕不绝,呛得他直咳嗽。

迟聘本忙着照看物件儿的采买清单和置办棺材的规格和花纹,听他捂着嘴在一旁问话,将脸一侧回话;“哦,微之他心上难过的时候不喜欢人去叨扰,所以今早我嘱咐了府上的人都不许去后院走动,他昨晚睡得迟,能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许是这会儿还没有醒!”

洛严似乎没有想到,从他屋中出来以后,林应竟是又钻回了那个脸炭火都没燃的屋子里。楞了一下,忙应声:“哦,这样啊!”

这样一问,迟聘也好像记起了什么,又反问他:“大人昨晚回来的也晚,不知可听见微之他房中有什么动静?”

洛严见驰聘对林应这般上心,不由地一酸,将醋坛子打了一地,又恐露出什么端倪。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脸上假笑堪称完美,言语敷衍:“没得什么动静,本官睡得一向沉,没听得什么动静!”

然后又非要扳回一成一样,抬头看了一眼天,跟迟聘说着:“这都日上三竿了,别是出了什么事情才好,我还是去看看吧!”

没等得迟聘反驳,矫健身后已经奔着长廊而去,只留迟聘在原地疑惑地皱了皱眉,然后看了一眼一路跟过来,此刻正立在墙角边上偷听的林应,十分识相地一句话都没有问,继续埋头做事。

方才林应穿好衣裳走的时候,洛严心间还有些窃喜。是林应十分轻易便接受了自己同他坦诚相见睡了这一夜,或者他只是心上不想将这件事情捅出来。二者选其一,无论是哪种结果,对他而言似乎都是好的。

若是第二种状况,既然林应不想公之于众,他只要装作自己昨夜也是醉了酒,脑子里什么都不记得了,便就可以轻易地将这一篇翻过去。若是第一种那便是更得了洛严的心思,说明他眼下好事将至。

可人从前面走了一遭再回来以后,却发现这一切好像都是臆想一场。

照着迟聘方才的说辞,托那好管闲事的皇帝的福气,如今自己已经没了留在林府的由头。且迟聘他也并非是这府上的正主儿,该也不敢贸然出言赶自己走,定是有林应的意思在里面。若不是方才两个人早就通好了词,那便是林应他日日时时都在想放设防趋赶自己。

昨晚的事情若在林应心上是个包,那这一次,不管再使出什么样的招数,只怕是林应也都定是要将他赶走的。

立在门口思量了一番,忽然觉得自己如今竟变得如此的窝囊,着实有些唏嘘。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畏畏缩缩反叫林应看不起了。

干脆一咬牙抬手扣门了几声,里头死气沉沉没有动静,心上一横打算直接掀门走进去。

与此同时林应从后院绕了过来,先他一步推窗翻了进来。视线搭在门边上,见有人影子烙在上面,忙伸手搁在堂中给的四方桌边上直推过去,恰赶上洛严伸手将门推了个缝隙,砰的一声又被顶了回去。

他纵身一跃,拭了额间一颗汗珠子,坐在桌面上长吁一口气。

洛严吓得一惊,险些将手指头挤在门缝上。听见里面的动静,抬手忙扣门,还作急切模样,语速极快:“微之,你怎的了,快将门打开,外面天冷,着实有些冻人!”

其实林应一早心上便有疑虑,从洛严屋中出来的时候在旁上候了片刻,已经瞧见了他在屋中的反应,知他想装睡蒙混过关。

此刻听他还要继续假装下去,抬眼正好瞥见火炉子里的几根茶叶桔梗,哼地笑出了声音来,语气奇怪,出言讥讽:“尚书大人可是看戏看得多了,自己也想登台演上一出?只是可惜,这个看官您找错了人,林某人府上事多,无暇分身!”

洛严听他话里有话,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却依旧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微之这话何意,听戏倒是常事,不过戏子可非是一朝一夕便可以登台的,没个三五年的功夫怎可?”

他本不过是打哈哈,林应却听者有意,以为他言语的意思是,他作这打算已经三五载光景了,顿时为之震惊。

“何意?尚书大人还是在檐子底下待着吧,该是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屋子里炭火并不曾燃着,也冷得彻骨呢。”

林应不好面对,只觉得羞愧难当。话语冷冰冰的,比洛严还要凉上几分。

洛严眼下已经笃定,林应他已经知晓昨夜之事是自己清醒之时刻意为之,却不知他误以为发生了不可描述之事,见眼下这局面似乎已经僵住了,一时着急,竟还想解释昨夜为示真心,没有趁火打劫的这一桩:“昨日晚上……”

“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可以如你的意,当作我们两个醉酒失事,三日后先生下葬了之后,你记着收拾了行李回去便好。”

林应的语气故作镇静,话尾上已经没有了音,只有一丝飘着的气。

他从未遇到这般的事情,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也许因为潜意识里面男女之事根深蒂固的由头,心上倒说不上来有多难过,只是觉得整个人郁郁沉沉的,十分的憋屈难受。

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有他一步一步妥协的原因。他圣贤书读得多,足够理智,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心上也不全是对洛严的埋怨。

不过洛严却明显慌了。

日头从后头照在他身上,七尺男儿,身形修长,背后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喉咙间快速地咽了好几口唾沫:“微之,你听我说,你先把门打开,让我看看你,昨夜是我不好,但是你吐了一身,我也没办法!”

一只手抬着来回摆动,发出一阵凌乱的扣门声,将两个人的心都扰得十分的乱。

洛严还试图用谎言挽回,不过折腾了一阵子,里头依旧是沉默以对,他胳膊一酸松了下来,将头缓缓一低抵在门框边上,思量了好一阵子,才又忽然重新开了口:

“微之,我心上有你,我想你与我在一处。从前我不懂这些年我为何过得不快活,一直觉得是因着我娘的事情,我自己一直走不出来。可从那日在宫门口看见你晕睡过去的面容,我才知道,原来心上空的那一块是你。是你多年前温暖我,闯进我的生活,如今,你已经不能抽刀的干净利落,这对我不公平!”

他说着,语气愈来愈激动,常日里僵着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十分显然的难过。心肝上颤了一颤,震落了好几颗泪珠子,吧嗒一声落在地上,哽咽声音良久才缓过来。

“微之,从今往后,我护着你。再不让你有难过的时候,所有的事情,所有的问题,全都我来扛我来解决,我只要你站在我身后恣意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