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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涉京师

曾观大海难为水,除去梁园总是村。(北宋•柴宗庆)

梁园指东京,又称大梁、汴梁、汴京。

***

一辆灰朴朴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通过城禁关防,蹄声哒哒,慢悠悠晃入这座号称富丽天下无的东京城。

车内,一位蓝袍长衫秀美清逸的青年,轻挑帘子,眯缝着眼打量这帝京,目光所扫处楼宇层层叠叠,规划整齐的大街两旁铺肆林立,街道上人头攒动,车马络绎不绝,喧嚷繁盛语难表。

卫希颜不由得将它和后世某个同名的国际大都市进行比较。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换成了青砖碧瓦,现代的交通工具变成了宝马香车,同样的车流如梭、人流如织,不同的是这里的天更蓝,这里的楼更矮,这里的贩卖更热,这里空气中泛动着古雅的文化俗,冲淡了科技的冷漠,似乎是多了几分人味。

卫希颜不由唇角一挑,吩咐车夫几句,也不着急赶路,由着马儿啼哒啼哒跟随人流前行。

马车由南门而入向东,经由保康门再入南门大街,穿过白日寂静的小甜水巷,再折东行入潘楼街,街南有鹰店,云集贩鹰鹘客,相邻皆为真珠匹帛和香药铺席。行前卫希颜曾得名可秀指点,京师此地药商眼光最毒,她行囊中的银血鱼和天罗花等稀罕物可卖出好价钱。

想起当初那句:佳人相约,焉得不往?!

若是会佳人不需花费便完美了!可惜她将要去的地方,正是这东京城一掷千金之所。

……

马车停在潘楼街,卫希颜寻了处干净却不太干起眼的中档客栈入住,一住便是七八日,似是并不急着寻人。

她每日里晨出昏至,悠悠哉哉游荡于汴京城各热闹之所。桑家瓦子斗鸡走狗赏曲听书,州桥夜市煎茶品浆一赏州桥明月,兴起时也到相国佛寺燃香问卦,或是到白矾楼头漫饮听琴,丝竹声声,攀花楼上纤手破橙,日子过得惬意之极。

如此悠然自得地过了十数日,汴京城的风俗人貌打探得七七八八,她心想某人合该等得心急了,这才结束闲游的日子,着装向目的地出。

出得客栈,招伙计叫来一辆油碧香车,她拂身而上,马车经潘楼街,直入小甜水巷。

时值暮色渐浓,华灯初上。青褐色石板拼接严密,一路平整延伸,两旁青楼画阁琳琅,绣户珠帘半垂。巷里雕花香车,络绎不绝,华美锦绣,罗绮飘香。不时有娇声巧笑于柳陌花衢中传出,灯花璀璨,媚声荡人,直教人三魂去了七魄。

马车停在一座花楼前,卫希颜打赏了车夫几个铜子,飘然下车。身着锦缎长丝袍,足踩祥云登云履,一副多金的贵介公子模样,悠悠然踏进人声喧哗的碧瓦青墙楼。

“公子里边请。”龟奴殷勤上前,“公子可有相熟的小娘子?”

“你家妈妈安在?”卫希颜笑眯眯道。

“哎哟哟,好位俊俏的小公子!”

话音未落,一道浓郁香风扑近,卫希颜强忍打喷嚏的冲动,转过身来。

年方四十风韵犹存的李蕴手摇簪花团扇,莲步轻移,一个秋波飞过去,嘻嘻道:“小公子好样貌,妾身看着都要动心了哩!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卫希颜洒然一笑道:“小生颜卫,于江南时便听得京都美女如云,尤其撷芳楼的姑娘更是京华之冠,今日有幸而至,果然名不虚传!”说完伸手就是一片金叶子塞了过去。

江南富庶之地!

李妈妈双目一亮,揣过金叶子笑眯了眼,热地搀着卫希颜手臂就往楼上走,“颜公子,妾身这撷芳楼不敢说京师最大,却绝对是汴京一绝,公子到此可真真是最正确不过了。”

到得一雅间坐下,酒菜顷刻布好。李妈妈一拍手,顿时便有两位娇媚女子进得房来,在秀美公子身边坐下,一左一右,玉臂缠绕,媚语娇笑,敬酒布食。

“颜公子,红云、绿珠可是妾身这楼里最美丽的小娘子,温柔体贴,婉转娇吟,包保公子满意。”

卫希颜也不推辞,笑眯眯地来酒必饮,来菜必食,时不时与身边两女调笑两句。李蕴观她举手投足间娴熟自如,风流潇洒,想必是风月场中老手,目光一扫下,两女敬酒更勤。

又饮得几杯,卫希颜摆摆手笑道:“红云、绿珠虽好,小生却更喜妈妈徐娘半老之风韵。”说完掏出两片金叶子,分递身边二女,眯眯笑道,“有劳两位姑娘,小生想和妈妈独饮数杯,还请行个方便。”

红云、绿珠犹豫地看了眼妈妈,见李蕴微微点头,便欢天喜地的接过金叶子揣入怀中,虽然有些可惜这出手阔绰的俊美公子到手飞走了,却也看出这公子意不在自己,当下扭着腰笑嘻嘻的走了出去,临出门前绿珠反手将门关上,暧昧地眨了眨眼,“公子和妈妈请慢用。”

李蕴团扇捂唇,吃吃笑了两声,道:“想不到公子眼光与众不同。”

也有特殊癖好的贵人到楼中不喜绮年玉貌,却专挑她这半老徐娘伺候枕席,所以卫希颜的特别要求并未让李蕴惊讶,反而是久阅风尘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这秀美如玉清透如水的美公子让她不自禁忆起年少时蓬门云集的风流时光,不由得眼波春水流转,风荡漾。

卫希颜暗暗好笑,举手敬了她几杯,眼见得徐娘美妇一副身子贴得自己越紧,手臂微一用力,移开半尺,含笑道:“李妈妈,小生此番慕名前来,可是有要事相求。”

李蕴满腔春顿时泼散,暗嘲还道今日喜鹊飞上枝头,这样一位如玉仙姿的公子竟会中意她!原来是有心人别有用意,当下坐正身子,压下心底失望笑道:“公子请讲。”

“小生想见见这个人!”卫希颜伸指蘸酒在几案上写下几字。

李蕴顿时面色一变,转眼间媚笑道:“颜公子自外地来,可能不知这撷芳楼的规矩。这位姑娘虽是居于妾身这撷芳楼,却是娇身金贵,行为自主,见不见客均由她意。公子想见她,这可难为妾身了!”

卫希颜又掏出两片金叶子微笑搁于几上。

李蕴却摇头叹道:“非是妾身不爱财,即使公子千金一掷,妾身也做不得主。”

“非是要妈妈做主。”卫希颜笑眯眯道,“只是让妈妈代传个口信,就说江南故人来访,见与不见自是任凭那位姑娘。事成之后,小生必有大谢。”说话间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轻飘飘落于案上。

李蕴眉眼闪亮。只是传个话而已,见与不见自是取决于那人!当下揣入金叶子和银票,眯眼笑道:“颜公子请稍待。妾身这便去传话,见不见却要看公子运气了。”

卫希颜微笑,“小生自是省得,有劳妈妈了!”

……

约摸盏茶功夫过去,李蕴神色异样地回来,盯着卫希颜打量了片刻,狐疑道:“颜公子和姑娘是旧识?”

“曾有幸见得几面,小生对姑娘才极为钦佩,此番入帝京游玩,特地前来拜访。”

“颜公子亦知此处是帝京。”李蕴话中有话道,“当知行差踏错一步,便是掉脑袋的事。”

卫希颜悠然一笑,“不用妈妈提点,小生自是知晓某些禁忌。”

李蕴欣然笑道:“公子是聪明人,妾身也不啰嗦。”突然压低声音凑近道,“三日后子时,自角门进。”

卫希颜心领神会,摸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入李妈妈手中,微笑飘然出楼。

……

又是一夜华灯璀璨,甜水巷里仍然是衣香鬓影,丝竹靡靡。卫希颜换下昨日的富贵锦绣长袍,换上一袭平常惯穿的蓝布长袍,悄然潜入撷芳楼后门,听得门后呼吸隐隐,知是有人正候着。

轻叩门环,角门悄然洞开。

一青衣小厮拱手一礼,低头看不清面目,沉声道:“公子请随我来。”

卫希颜听他呼吸细微绵长,足下轻似不沾地,竟然是位高手人物,不由得心下暗奇。

一路上七弯八拐,所过处均是僻静无人之地,显是早有安排。待得穿过第七道假山,那青衣小厮突然一指前方一座精巧小院,低道:“姑娘正在房中候公子。”说完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卫希颜不由一怔,真是个奇怪的小厮。

她腾身而起,如浮光掠影般穿过花间,足尖微踏院墙,轻然飘入院房内一道半启窗扉。

“好好的正门不走,偏要学那采花入室的小贼行径,哪里来的采花盗还不如实招来!”

女子悦耳的谑笑声传入耳际。

“佳人相邀,自当摘花而来,方才显花前月下之调。”卫希颜微笑道,伸手一束刚采的鲜花递过去,“无以为礼,唯有借花献佛。”

紫衫女子咯咯一笑,接过花去,玉指轻抚娇嫩花朵,秋波飞闪,笑道:“亏得你是女子!否则这般的能善道,不知要掳获多少美女芳心!”

“希颜再能说会道,也不及姑娘你眼波儿一扫,便千娇百媚,风万种,顷刻间即折服天下无数男儿英豪心。”

紫衫女子更是笑得如花枝乱颤,指着她道:“可惜啊可惜!希颜你不是男儿!”

卫希颜眯眼笑道:“调笑完毕,归正传。我已应约前来,姑娘亦当告诉我,我要寻的人现在何处?”

“长夜漫漫,希颜何须着急。”玉手一拍,唤来一红衣丫环,“青青,上茶。”

……

青玉盏,银丝毫,香气沁入肺腑。点心精致,色香俱佳,入口酥化。琴声美妙如聆仙乐,身边美人风姿如玉娇媚如花……

真是半生也修不来的福分!

卫希颜却眨眨眼,叹口气道:“这茶也喝了,东西也吃了,琴也听了!”

声音陡然沉沉如雷:

“该说的话也当说了吧?师师姑娘!”